当前位置:
首页 > 文学 > 纪实文学 > 汉口老通城曾家(第一部.创业)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汉口老通城曾家(第一部.创业)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站仅展示书籍部分内容

如有任何咨询

请加微信10090337咨询

汉口老通城曾家(第一部.创业)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名:汉口老通城曾家(第一部.创业)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推荐语:

作者:曾宪德著

出版社:

出版时间:

书籍编号:30481110

ISBN:9789785582086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834341

版次:

所属分类:文学-纪实文学

全书内容:

汉口老通城曾家(第一部.创业)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第一章 来到汉口


1 江城汉口


汉口冬晨的雾像是从地上生出的烟,悄悄升向空中弥漫开来。天虽在渐渐变亮,雾气却越来越浓地代替黑暗来掩藏这个世界。湿润带着寒意直浸入路人的肌肤,让呼吸也变得有些吃力。有时,这雾会两三个时辰后才缓缓散去。而停在汉水和长江水面的帆船和火轮,都会静静地蛰伏着不动。无论租界还是老华界,也如同夜一般安静,看不出大雾笼罩下的人们是不是还在继续睡着懒觉。


汉口每天响起的第一阵人声,是那些近郊的菜农。他们有一声地无一声地呼喊着“下--河啦”,在黎明前的黑夜里就挑着粪桶穿街走巷了。这声音唤起华界的女人、还有租界巷子里的女佣人们打开后门出来倒马桶。“哗哗”的倾倒声和“唰唰”的涮刷声在各条街巷此起彼伏响起来。而通往后湖的每条路上,渐渐形成并列行走着的两条来去的长长粪担队伍:一条是进城的空担,一条是出城的、颤悠悠闪动着的满担。


如果大雾不散,街上就一时还看不到市镇醒过来的迹象。随着天明,粪担子们逐渐消失,挑水的担子大军就在大街小巷出现了。他们走下江河边细软的、灰黑色的沙滩,用木桶从江河里打满水,挑在肩上,有节奏地、一闪一闪地、配着弹性而优美的脚步,挑进各条街巷,用“嘿哟嘿哟”的吆喝声叫醒市民们,为他们往水缸添水,也为租界的送水车加水。水不断从摇晃的水桶中闪出,把石板道路打湿,把土路变得泥泞,这时,靠劳作谋生的人们开始陆续从他们的家走了出来。


汉口当时隶属汉阳府,称做夏口镇。这个“靠水吃水”、依傍江河而成的码头城市,占尽地利,从几个码头开始,自由地蔓延、扩张,竟形成了号称“九省通衢”的著名商埠。随意驰骋的江河搞乱了这里人的方向感,他们放弃了东南西北的概念,依水成俗,将长江上游方向称做是“高头”,下游叫“底下”。


截至洋人到来止,最繁华的地方还是“高头”靠近汉水的一片。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清政府按《天津条约》开放了汉口港。于是外国人纷纷来了,陆续划定了自己的租界。到十九世纪末,从苗家码头沿扬子江向“底下”、一直到分金炉,十多里长的沿江,依次划出了英租界、俄租界、法租界、德租界和日本租界。这片租界地在原先荒芜的江岸展示出了一片巍峨的、国人从未见过的高大建筑。洋行、工厂一个个开办起来,与张总督的洋务新政暗为呼应。夏口镇一下成了一个远比汉阳雄伟得多的现代新城。


戊戌年(1898年)京汉铁路动工时,湖北已连遭了四年水灾,破产的农民们从周围县乡涌向这个在传说中神化了的城市,来寻找新的生计。以后一年比一年人多。一些又失望地离开了,一些则留了下来,成为新的居民。他们其中不少人当过民夫,后来进了作坊、工厂或码头,还有更多的加入到了游散的贩夫走卒队伍。也有使出乡下带来的看家本领的,在后湖捕鱼、放鸭,或在汉口堡外塘边开出菜地,耐心地伺机溶入汉口市井。


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湖北经受八年水涝后,后湖官堤终于建成了。汉口堡外一些水塘开始慢慢干涸。不过离城垣再稍远一些,湖水和蛮荒野地还是依旧,芦草还在自由地生长。汉沔方向来的小木船依然顺着襄河和后湖、黄陂方向来的则顺着黄孝河一直划进夏口城堡内的土垱湖。张总督心里放着大汉口蓝图,下令用火车从外地运泥土来在铁路堤内填湖造地。干地一多,移民们落脚的地方也多了,他们趁机扒取些来,为自己填出小块地盘,在上面搭盖自己的窝。这样,在汉口堡外,傍着汉口四坊,原先三五零星草庐茅店的野地上,每隔几天,就会又不声不响地冒出几个简陋的庐棚、板房、吊脚楼。渐渐有了短短的街巷,继而又杂乱无章地继续野生野长延伸开去,聚成了大小不一的村子。每个“村”本能地汇集着同一地逃荒来的流民,被人们称作“鄂城墩”、“天门墩”、“河南棚子”、“沔阳园子”……汉口就这样变大了,城堡外的新地盘竟然已比老华界还要大得多。


靠近循礼门火车货站的铁路堤内,货栈的仓库外围,便是很一大片湖塘干涸后的荒地。有些来汉找不到活路的农民,就在这里开荒种菜。这里一时还没有名字,正因为这是有菜地而生的栖身地,几年后,这块地方便被称作了“老圃”。不过,老圃一带虽人口渐多,却很少见到房屋,连茅草房、芦苇泥编墙的吊脚楼都很少,却有成片的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窝棚,只用两三张芦席将草绳子一攀就盖成了,人只能弓腰钻进爬出,里面用芦草铺在地上睡觉,就算是个窝。虽说下雨漏雨、刮风进风,每次风稍大一点就有不少芦棚被毫不留情地掀去,但这仍然是初来汉口的乡下人的首要选择的栖窝。


在其中一个被先来者遗弃的窝棚中,住了三个从汉阳永安堡新来汉口的乡下人。粗布大襟短袄,辫子盘在脖上,光脚蹬着草鞋。这是二十岁的曾广诚和他的哥哥曾广智、堂兄曾广瑞。


这个大雾的早晨,他们早早从窝棚里爬出。进城后连日的碰壁,连一分扛活的生计都没有找到,已使他们奔汉口时的幻想大打折扣,前景也如雾一样迷茫了。但今天他们却是怀着希望奔向一个具体目标的。


浓雾中,方向只能凭直觉辨别。过了循礼门货栈往西,又是一片荒地,一些不大的水塘隐藏在半枯的芦苇和半人多高的草丛中,不小心很容易会踩了进去。走过了这片荒地后,有几处七零八落的、用芦苇秆糊黄泥搭成的房子。再走上里把路,倘若没有雾,便可看到铁路边的一小片高地,那是火车从外地运泥土来卸车时漏撒堆成的。上了那片小高地,有一个竹篱笆围着的一个厂院。院门半掩着,门很宽,两辆板车都可以并着过去。门口竖挂着一块木制的招牌。他们中唯一认得几个字的曾广诚仔细念出:“田记蜜饯作坊。”

2 冷漠的城


曾广诚的老家在汉阳府永安堡九真山义田湾。义田湾一湾人大半姓曾。曾家人世代严格按照圣祖仁帝为“孔孟曾颜”所御赐的统一名派“兴毓传纪广、昭宪庆繁祥”来按辈份起名。他是“广”字辈。父亲曾纪奎,母亲卢氏,他上面还有姐姐广莲和哥哥广智。父母早亡的堂兄广瑞也住在一起。


广智几年前就曾经被官府派过力役修铁路,来去都曾路过汉口。挑了几个月泥巴,虽说“像犯人一样做活”,却给乡里带回“汉口洋人房子像仙宫”的神话。广智在乡里是出名的犟脾气,对世上一切都持否定态度,从未听他夸过什么人什么事,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汉口好,就没有人不相信。尽管都明白那些宫殿是洋人的,与自己无关。


八年的灾荒和重赋,永安堡远近已是一片凋敝,通往大集、蔡甸、侏儒的每条路上,经常都能看到饿死路边的饥民。广智修完铁路回家时,曾家早已下无寸土,欠债累累,全家当着雇农。交完租后,吃了上顿没有下顿,靠在周围打长短工糊口活命,离绝境已经没有多远。曾纪奎以前也从逃荒路过的难民口中零星听到过些汉口的神话。既然有那么个仙境一样的地方,为什么不让儿子们去那里讨生活,总比在乡里全家饿死强吧!曾纪奎于是狠下决心,让大儿子广智带广瑞、广诚进城谋生。


曾家兄弟捆了铺盖,含泪告别父母离家远行。翻过后龙王山,到那个叫松林嘴的内湖港口,搭上一条带篷的运货木船,经后官湖、三角湖、墨水湖六十多里水路,用了两天一夜,第二天黄昏才在汉阳马沧湖小码头起坡。再穿过很长一段荒凉的、到处是孤坟野塚的泥泞小路,到天全黑后才到了月湖堤。这是张总督新建的铁厂倾倒废渣的地方。他们找了家简易栈房歇了一夜。离家后的第三天,每人花两文钱、乘坐称为“双飞燕”的小渡船过了汉水,到五圣庙码头上了岸。


那繁华的、车水马龙的街道让广诚和他的兄长惊呆了: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大的集镇!广诚不得不心悦诚服地承认汉口的确比蔡甸强多了。那叫他眼花缭乱的店铺,目不暇接的货栈,各式各行的作坊、衣装各异的行人……以前哪里见过哇!最新奇的是,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忙,沿途飞跑的鸡公车和称作“扁担”的苦力们高声吆喝着往来穿梭。广诚无论站在哪里,都有人对他吼“让、快让”,稍微迟钝就被撞得一蹶。沿街的房子、沿河的吊脚楼一个挨一个。这种繁荣的场面远远超过了当时听了哥哥描述后的想象。


他怕走丢,紧紧地跟在老大广智的身后,等走完华界沿江的地盘,“太古公司堆栈”拦在了前面。广诚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头上缠着“少不了半匹布”的大胡子、黑皮肤、手上拿着警棍的“红头洋人”。三兄弟无师自通地知道再不能往“底下”走了,只好奇地放眼望去。


那传说中的洋人地界切实地出现在了眼前:宽广的洋灰马路,修剪得方正的草坪和美丽花坛,仙境可能就是这样吧?广诚看了一眼他崇敬的、见多识广的哥哥,他竟也惊讶得张大了嘴。


看够了,他们继续随着人流穿过了太平巷,来到了花楼街,就听说了“阜昌砖茶厂”招工的消息。


汉口果然遍地是钱、到处是机会!他们无比兴奋。广智连忙带着两个弟弟大步赶过去,他们还扛着行李呢!


在汉口堡循礼门外,一群人围成了个圈,圈内可见“招工”二字高树。广智把行李交给广诚,大踏步就向人堆里插。


一个辫子很靓、穿黑马褂的人伸出手拦住了他,“嗨嗨嗨!干什么?”


广智点头恭敬地说:“劳慰您驾,这里是茶厂招工吗?”


“是啊!你要报名?是哪个作保啊?”黑马褂问,眼睛在却在他浑身打量着。


广智陪笑回答:“我们是刚从汉阳来的,冇得人作保。”


“哦!还没进厂做过?那我告诉你规矩吧:你要找一个保人,不然你弄坏了机器跑了,哪个赔?懂吗?拿你,是条命都赔不起!”


广智吓坏了,不知怎么回答。黑马褂有点不耐烦,眼睛却还在打量他,说:“交押金也可以的。”


“押金?多少?”广智机械地问出。


“你,看你和我是汉阳老乡,三石谷子吧!”


“什么?”广智脱口而出,当长工、最好年成一年总共才能“吃谷五石”呢!


“你听我说,这点跟机器比算老几?” 黑马褂不屑地说,“不过你要实在拿不出,我也可以帮你垫,但你得在这借条上签个字,头半年工钱归我。”


“那是几多?”


“几多要看你赚几多啊!你做得好,一月就有一石糙米,最差也有五斗。”


“那怎么才抵三石啊!”


“我白帮你垫哪?没有利哪?你想得好美哪!”


广智还想说什么,一个人在旁拉他。广智回过头看,不由一喜:“陆财宝?”是他修路时认得的民夫。


“我早就看到你了。莫上当了,这人是专门拿为人作保当生意的。他们叫‘掮客’。”陆财宝说,“你不说‘力差’满了就回乡去吗?”


“回去了,这又出来了。你呢,没回纸坊?”广智果然见过世面,纸坊这么神秘的地名脱口就出来。


“我在帮人送货哩!老曾,其实这里报名进去的都是当苦力,不是学本事当工人。茶厂里拿摩温坏得很!动不动就打人,三天两头扣你的工钱。我们分手后,我就进俄租界‘顺丰砖茶厂’做过几个月,那拿摩温不是人哪!非要说我弄坏了东西,要赔一个月工钱。我不服气,就被赶出来了。结果还倒欠着掮客的钱呢!”


“哦!”广智听得胆战心惊。“还要还?”


“我都不做了,还还他个屁!唉,你们还扛着行李哪?先跟我去,住下再说吧!想找活做,不是一下的事。”


他们觉得陆财宝说得对,遇见个熟人让他们很高兴,至少可以了解汉口的不少市情。陆财宝带着他们向堡外循礼门火车站方向走去,到了那块前面说过的叫做“老圃“的地方,这也是陆财宝的栖身地,他没费多少力就帮他们找了个无人的空窝棚。


“你帮人扛活,我们几个也有的是力气啦!”广智笑着说,他希望进一步得到陆财宝的帮助,“能把我们带去吗?”他友好地把陆财宝扯到铺地草席上坐下。


“带个屁!我又冇得东家,做的野活。你们要是没有混到我这样,千万莫走这一步。”陆财宝低下头摇了摇说,“汉口每块地方都是划了地盘的,像我这样扛活只有悄悄放机灵点,像做强盗的,一不小心被把头看见了,要吃敲竹杠,搞不好还要挨打。‘把头’你们懂不懂?就是些地头蛇,舵把子,后面跟了打手。”


广诚听得吃惊,自己出力气做活还兴不让?听广智又问:“我们顺江边一路走来,那么多大码头,个个码头都忙得很,扛的担的,我们都能干哪!”


“那都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有地盘的,你自己去试试吧!‘扁担’的名份是要花钱买的,一个人要先交几块银元‘买扁担’咧,那叫‘下河钱’!我的哥!”


“几块银元!?”三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好多乡下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元的样子哩。


“三元五元吧!那要看你找的是那个码头了。”陆财宝眨着一双鼠眼,炫耀着自己的见多识广,“我的哥!老汉口八大码头,五圣庙、龙王庙、集家嘴、么事么事……还有新的什么王家巷、熊家巷码头……我说不完了。再说火车站,从刘家庙起,谌家矶、大智门、循礼门、玉带门,是码头也好、车站也好,地盘都是帮派把持的,我的哥!你想在哪个地盘上扛活,都要先给把头交一笔‘扁担费’的呀!挣的钱要上交三四成啊!不入他的帮,你想当苦力也当不成呀!哥、我的哥!不过,买了扁担,可以留给儿子的。最屁的‘下河钱’是两元,但不能传儿子!”


“哪有这规矩?”广诚简直听不下去,差不多要把怨恨都转给这个陆财宝,好像这些闻所未闻的丑陋规矩都是因这家伙才有的。而且他说的留给儿子,岂不是说他下一代还要扛活,这很伤他的自尊心。


兄弟几个的信心大受打击。陆财宝走后,几个人私下商量,疑心他可能是在吓唬乡下人,还是亲自试一试再说。


跟前的循礼门站当然是首选。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试运气了。


循礼门还不是个正式的货站,但为车皮装卸货物却很繁忙。顺着铁路两边以及围墙外,有数十个大小库房与货场。一行扁担们正扛着麻袋依次走进一个仓库,门口有工头给每个扛着麻袋的人发一个称作“欢喜”的竹签,这是计件。苦力用嘴接住,像牲口一样衔着,扛进里面去卸包。再去继续扛。


广智鼓起勇气,向工头走去,敞明自己想扛活,没有保人、也交不起押金。


“我这里不缺人,问清规矩再来,莫在这里打岔!”那工头不耐烦将手一挥,要他让到一边。


广智扭头就走,并不在乎。他本来就只指望打打短工,不想被绑架在这里。而且据财宝说,当了谁家的“扁担”差不多就是卖了身,再走不脱了,碰到与别的帮抢地盘、争码头的事,还得随叫随到,去打架拼命。他上前问,只为试试水。


他们直接向花楼街走去。那么多店铺作坊,还怕找不到活?


但是走了一天后,他们失望了。虽说到处都像是忙得不得了,可就是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们。他们问过些店铺,都说只招十一二岁的学徒,要不有现成手艺的也可以。三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加之无人作保,搭上几句白后,连忙自己知趣地走开。


就这样竟然几天过去了。


广智改变策略,专找作坊,在乡下作短工打长工泥活木活篾匠活多少都会一点,去了就能干哪!然而不晓得是时机不对,还是三个人让人看了不放心,经常还没走近就听到在喝着喊“走开”了。汉口这地方本无土著民,但是有那么些在这里扎下根的成了“城里人”后,专对新来的乡下人翻白眼。


曾家兄弟三个也就见识了各种眼色。几天后,他们已经习惯了被人用赶苍蝇的手势打发,或者如同对待要饭的一样粗声叱开。真不懂明白汉口怎么对乡下人这般傲慢冷漠。


路走多了,饿得快、也吃得更多。一天天消耗时间事小,白花饭钱事大。碰钉子一多,他们开始泄气。广智乱了方寸,需要人商量,只好是广瑞了。在他眼里,弟弟广诚什么都不懂,只配听他摆布。


广瑞仅比他小几个月,不过语言却尤其金贵,平日里几天没有一句话。一到坐下来时,就眯起了双眼,低眉瞄着脚尖,是叫人琢磨不透在养神还是不满意。一般情况下,别人问他意见时,他总等别人把各个方案一一说完,然后只点头或摇头表态。他的经验就是少说话就可以少吃亏。


这天又待出门了,广智坐在地铺上,难得一次谦虚,问堂弟有什么主意。


不料广瑞一开口就叫老大难得招架。


“明天再不行,我回乡去算了。”他的眼仍然半眯且低垂着,“几年都攒不下来的钱,几天就花光。”很明显他已心疼得无法忍受才说出这么完整的意见。


“回去?你就不怕丢人?我就在这里开片地种菜,都比回家强吧!”广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简直太扰乱军心了。


广诚抢着提醒:“昨天下午都没吃饭哩!”


广智一下火了:“你就晓得吃?几个钱吃光了你吃狗屎,一天到晚睁着洋盼眼睛到处看,你到省心!”


广诚本来就饿得难受,被呛了两句,很不服气,“你只管拿我出气,你不洋盼?你来过汉口的都冇得办法,拿我出气有什么用?”说完竟一气跑了出去。


广诚向循礼门车站奔去,他实在饿了,想找个小摊,将身上剩的几文钱买点东西填进肚子再说。


离车站不远,广智就追上他了。在家时,爹娘就反复叮嘱过他,广诚年青,没见过世面,性子又烈,一定照顾好弟弟。他怕广诚惹祸,又怕他赌气把最后的路费钱一顿吃了,断了后路。


广诚见哥哥追上来扯他,越发犟起来,甩开他的手。广智不肯放,就在街上扯着。看热闹的便围了过来。广智看见有人围观,觉得丢人,但是也不愿认输,就小声斥道:“你去哪里?怎么不听招呼呀?”


广诚撒气回答:“你去找你的厂,我去当抢犯,有牢饭吃、饿不死!”


一个有几根稀拉山羊胡子、戴尖顶瓜皮帽、穿蓝布夹长衫、系着腰巾的中年人站在广智身后,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小伙子好大火气。”


广智虽说背着,但听清了,好像是汉阳乡音。他怕人笑话,压下火气小声说:“广诚,我们这就去吃,你想怎么样,跟哥说,哥都依你的哪!”


广诚见自己一向崇敬、且从不向人低头的哥哥这样,心软了,低下头说:“是你光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高头’那边尽是商铺,哪来的活路嘛?”


这句话无疑对老大有了启发,不错,这些老地段尽是商铺,哪里还有我们插足的地方呢?铁路外的些牛皮厂那么臭,到不得已时再说。听人说,租界内还有很多茶厂、蛋厂、火柴厂、糖厂、烟厂……,唯一遇到的一次招工不就是租界么?英租界、俄租界都有围墙难得进。法租界呢?大去智门火车站那边看看,不信那边就不让华人走路了。

3 蜜饯作坊


广智的不懈精神终于遇到回报。当天,就在他们去火车站的半路上,在离铁路堤不远,看到了一家简陋的院墙围着的作坊,几兄弟在门口碰巧遇到了管事的,搭了几句腔。那人长了稀拉几根山羊胡子,还挺和气,似乎在哪见过,居然还和他们认起了汉阳老乡,说自己是‘大集’那边的人。


当时他们都急着去法、德租界,没把那个作坊放在眼里,因此客套了两句就走了。不过,等再次碰了一天壁回“家”后,几个人近乎绝望地闷躺着时,广智忽然想起那作坊了。一经他提起,几兄弟竟突然兴奋起来,仿佛看到了黑夜中的一线曙光。那不起眼的破作坊,在他们的心目中立即上升成了未来和希望的象征。是的,现在已快山穷水尽,有个地方能吃口饭再说。正如老大说的,绝不能回乡!这样回去了,丢人不说,前景必是和父母守在一起穷死,家里可指望他们挣几个钱回去还债哩!


于是,就如前文说到过的,这日他们一早起来就直奔目标。


广诚一行找了过去时,蜜饯作坊的工人们早就在上工了。走进院内,左墙边是一排三个水缸,右边沿墙搭了芦席雨棚,两个男人正在那里码着柴垛。前院也就两丈来深,一眼可以直看到大门敞开的工棚里边的作坊。尽管很昏暗,还是可以看清有几个蓬头灰脸的女人围坐在离门不远的一个案桌边,飞快地地用细竹签将莲子的莲心穿顶出来。隐隐还看得见几个男的在黑糊糊的后边忙着,有在推磨的,有在踩碓窝的。靠近大门隔出了一个小间,大概是账房。


广智向柴垛边的两个男人中的一个说明来意。那人扫视了他们三个一下,也不言语,就进去了。不一会,那个有山羊胡子的男人从小间走出来,工棚内熬糖的香味也随着山羊胡子飘出,逗得腹中空空的他们发馋。


山羊胡子手上端着一个白铜的水烟袋,很疲倦的样子,但显然认出他们了。


“我这里呢,是想要两个人。”他率先说,停顿了一下,抽了口烟,大概借抽烟的时间在想要说的话。他提高了点声音,“前几天,两个外乡来的偷糖吃,被我送官打了板子,赶走了。”他又停下来了,这次大概是给时间让曾家兄弟去体味他的话,“你们呢,我听口音就晓得是老乡,永安堡的?离我们大集也就二三十里。用我们老家话说,就隔几条田埂子。我姓田,是这里的管家。你们就留两个下来顶他们吧!”


他抽了口烟,用不放心的眼光偷扫了下一身虎气的广诚,说:“我算你们的保人了。可先把丑话说前头,我不收你们押金,你们也别泼我面子。卯时前上工,要听招呼,不许偷懒。偷懒的,不给工钱走人!不许偷东西吃,犯了要送官的!工钱嘛,第一年每月六斗糙米,管两顿饭;第二年再加薪。初一关饷,十五歇工,三十打牙祭。好了,哪两个留下来?”


三个人这才真正听懂了,“两个”原来是个很确切的数字,不由面面相觑。还是广智出面恳求道:“田老爷抬抬手,我们是三兄弟一起……”


田管家却好像不耐烦听了,车身就走,一边说:“两个,想留下就跟我进来。”


广智当机立断地说道:“广诚,你跟广瑞哥去,我再想办法。”


此前,他们几个的第一反应都是自己退让出来。虽然他们都已看出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听他说就知道活儿不轻,远不如做农活散淡。不过话说回来,这边工钱要比在乡下打长工高出不少,还管两顿饭,六斗糙米不就完全攒下来了?还不怕旱涝。况且这毕竟是一个立足之地。有了立足之地,一切梦想才有一个切实的起点。


广智当然不会让任何一个弟弟流落在外,何况只有自己见过点市面,按情按理,都应该自己让出。


谁知还没等到他决断,田管家突然转过身,许是生怕留下了自己想淘汰的那个人吧,“冇得功夫等你们扯了,我忙得很,你,你,留下来!等以后有了空缺,那个再来。”


怎么偏偏把弟弟撵了呢?广智几乎眼泪都要涌出来,但现在无论什么都无须说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是绝不能丢掉的。他拍了下广诚的肩膀,“等晚上收工我们再想办法吧!广诚,城里人狡猾,不比我们乡下,你脾气要收着点,千万莫在外头惹祸。”


广诚有些悲壮地点了下头,转身大踏步走出了作坊门。

4 第一个铜元


广诚很丧气,盲目地走着,不一会就到了铁路边。他疾步跃上铁路堤,踩着钢轨走了一阵,走不稳,又走,还是只走得了几步。他觉得烦躁,便干脆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了,想静下心来想想怎么办。


大智门火车站离这里有两里远。雾中一辆火车朦胧的黑影缓缓地开出了站、在不远停了下来。约莫半个时辰,才慢吞吞地喘着粗气又退回站去。他这才觉得自己坐很久了。


也不知道爹娘现在在做什么。爹多半是鸡叫头遍就下地,这个时辰,已经做了一早农活,娘该为爹煮菜糊等他回家“过早”了。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爹娘向来就是哪怕让一家人饿肚子,也会护着他让他先吃。可到了外面,那“山羊胡子”一点都不护着自己,硬要让他一个人流落街头。不信你那作坊就多我一个?爹娘要晓得偏是自己一个没着落,在汉口是这个样子,不心疼叫他回家去才怪呢!


不过家是万万不能回的,哥哥说得对,不要说家里已经穷见了底,要传出去他在汉口混不下去回了乡,连爹都从此会在乡里抬不起头的。


他看着四周的未散尽的余雾,想起了十五岁那年。那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冬天。早晨,他独自带着一把柴刀,到村对面的山脚下去割柴草。


义田湾就在九峰蜿蜒起伏连绵围成的盆地里,背靠着与九真山主峰对峙的后龙王山。清晨,白雾从山坳里星罗的水塘中升起后,越来越浓,渐渐四周九山的轮廓完全都模糊在白茫茫之中。他走到一处柴草较密的坡地,正打算做活,忽然间发现一个黑黑的东西、从山脚不远的地方蠕动过来,仿佛是头很大的兽。他被吓了一跳,竟喊不出声来,慌忙在草丛中蹲下。那团蠕动的东西踉踉跄跄地,渐渐近了。仔细看清,原来竟是一个衣服肮脏、蓬头垢面的男人。


那人十分憔悴,仿佛在打摆子,牙巴直打颤。他看见了广诚,眼里流露出了求助的神情。广诚先是吓了一跳,想转身就跑,但看到那人连站都站不稳,竟本能地伸过手去想扶他。这荒郊野地,若倒下去怕就只能等死了,哪能见死不救呢?


广诚将他扶回了自己的家。


他家在后龙王山脚的一处高地上。枯树枝围成的篱笆院中,有五间芦编泥巴墙的茅草屋。广诚让他躺在自己床上捂汗,跑去告诉爹妈。


他爹听后大惊,责怪他不懂事,大清早从山上下来的不知底细的人,是个逃荒讨饭的都还算好的,如果是个土匪怎么办?


但是曾纪奎自己去看过后,见那人确实病得厉害,心就软了。娘卢氏本来就心善,忙给那人烧了热水洗脸烫脚,又赶紧熬了姜汤。


那人几次要拜谢,被曾纪奎劝止住后,就要求不要找医生,也不要惊动别的人。纪奎一下就明白了,又发现他身上有伤,心里又一下怕起来,这人果然是个“匪类”,官府知道或许会“满门抄斩”。他于是悄悄去前屋和卢氏商量了好一阵子。


两人一致认为,报官是万万不行的,若结下了仇,他的同伙说不定会来报复。退一步说,这人面相不恶,不是那恩将仇报的长相,这年头,多少好人让官府冤杀了,就算是逃犯,也未必就是坏人。两人便叫来广智广诚兄弟、快出嫁的广莲,还有广瑞,叮嘱他们千万不可和其他人说什么,如有人问起,就说是汉川那边母亲娘家的亲戚……一声火车的鸣叫打断了广诚的回忆。雾已经慢慢消散,好像又是一个艳阳天。他想总不能就这么坐下去吧,自己该接着去找生活了。


可现在到哪里去找呢?


两个和他差不多打扮的乡下人,抬着一个敞篷软轿飞快穿过铁路,轿上坐着一个穿洋装的人,那精致讲究的衣装他见都没见过。两个抬轿的都敞着短袄,满脸黑汗水流,但广诚却按捺不住内心的羡慕,觉得他们都比自己强多了。


跟着轿子向铁路外看去,那边多是些菜地和荒野。听人说这条路是通黄陂的,大约两里外,好像有个洋人的球场,再过去,又是些荒野芦塘了。那边肯定找不到什么活计。


“饿死胆小的!”广诚忽然无师自通地冒出来一

....

本站仅展示书籍部分内容

如有任何咨询

请加微信10090337咨询

本站仅展示书籍部分内容
如有任何咨询

请加微信10090337咨询

再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