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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丁玲的青少年时代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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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涂绍钧著
出版社:河北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08-01
书籍编号:30110857
ISBN:9787202062128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121000
版次:1
所属分类:人物传记-女性人物
丁玲的青少年时代
河北人民出版社
一 家道中落
蜿蜒的澧水,从湘西北崇山峻岭中奔涌而出,流经临澧县境内因司马相如在此鼓琴而得名的停弦古渡南岸。离停弦渡约莫十多里的丘陵深处,有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山村,丁玲的老家——佘市镇黑胡子冲蒋家大屋便在这里。蒋家大屋曾是明清两代数位官员的府第,如今,那鳞次栉比的庄园已不复存在,我们只能从一处处残砖断瓦中,揣摸它昔日的威严与荣耀。
湖南省临澧县(原名安福县)蒋氏家族自明清以来,是闻名遐迩的名门望族。据《蒋氏族谱》记载,临澧蒋氏是明洪武元年(1368年)太祖朱元璋称帝后,江南行武出身的蒋氏七十一世祖蒋官一因南征有功,先后被封为永定卫、九溪卫总兵。蒋官一晚年,落屯澧州长乐西村,今属临澧县马鞍村。其后五百多年间,族中朝廷命官不乏其人。丁玲原名蒋冰之,属蒋氏九十二世。其祖父蒋定礼,为咸丰武陵辛酉科拔贡、同治庚午科举人,历任四川补用知县、贵州补用道侯知府,署理贵州普安厅同知,充光绪丙子科贵州乡试内帘试官,钦加盐运使司衔,光绪五年(1879年)病故于贵州任上。
丁玲的老家黑胡子冲,便是蒋氏二房祖屋。蒋氏家族另有县城、清水堰、蒋家坪、花林坪几处豪宅,其规模之宏伟,建筑之豪华,更甚于黑胡子冲丁玲老家。当年流落民间的蒋氏家族部分器物,现陈列在临澧县博物馆内,这些文物足可见证当年蒋氏家族确曾富甲一方。
据《临澧县志》所载,蒋氏家族拥有土地六十多万亩,从常德到京城沿途均设有蒋氏会馆,并有48家典当铺,72家钱庄。蒋氏子孙赴京应试,不必寄宿他人客栈。蒋氏家族源远流长,据《蒋氏族谱》记载,蒋氏历代为官,远在宋代,苏东坡、文天祥等就为《蒋氏族谱》写过序文,且历代子孙繁衍,无不记载详尽,有据可考。
随着丁玲的母亲蒋慕唐先生所著《丁玲母亲自述》首次在中国丁玲研究会编辑的《丁玲研究》(湖南师大出版社1992年版)上发表,让我们了解到,丁玲虽是临澧人,却是出生在常德城中外婆家,周岁以后才被接回临澧。
洞庭湖滨湘西北重镇常德市,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自先秦时代起即进入典籍。该城始建于距今两千二百多年前的战国后期,秦为临沅县治,一条云贵和川东南通往中原及京城的古驿道横贯其间,历为湘西北军事要塞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史称“控引巴蜀,襟带洞庭,连荆楚而接滇黔”。自汉高祖所置武陵郡治以来,曾先后改称义陵、嵩州、朗州、鼎城。清澈的沅水在城垣下蜿蜒东去,留下一串串悠远的故事、传说。
因扼滇黔、川东通往京城的古驿道,历代文人学士、达官谪臣莫不流寓于此。相传舜帝曾让王于上古高士善卷,善卷坚辞不受,隐于常德沅水南岸德山(原名枉山,隋时,嵩州刺史樊子盖为彰显善卷之德,将枉山易名善德山,后简称德山,民谣“常德德山山有德”即源于此),乃为中国隐逸文化宗师。爱国诗人屈原放逐江南时所作《涉江》,其“朝发枉渚兮,夜宿辰阳”句中的“枉渚”,亦为德山脚下的枉水;当年屈原曾流寓常德,现在城中仍有“招屈亭”、“三闾港”遗迹可寻。春申君黄歇,武陵旧志说他是武陵人,明《嘉靖常德府志·地理志》云:“府北开元寺,相传为春申君宅”;现在城中仍有“春申阁”及“珠履坊”、“春申君墓”遗址。唐朝诗人刘禹锡因和柳宗元等参与王叔文革新集团,于永贞元年贬为朗州司马,在常德谪居十年,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文,其名篇《陋室铭》亦写于常德。晚唐诗人李群玉,史称“诗篇妍丽,才力遒健”,他在《进诗表》中自云:“以居住沅湘,宗师屈宋”。明清之际独树一帜、卓绝千古的绘画大师髡残,亦诞生在常德。更有历代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诸如谢朓、张九龄、孟浩然、李白、王维、杜甫、韩愈、白居易、李商隐、司空图、寇准、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陆游、范成大、朱熹、姜夔、袁宏道、王船山、郑板桥、林则徐、魏源等,均有诗作题咏于斯。及至近现代,著名的反清志士秋瑾,常德籍同盟会员、中国民主革命先驱宋教仁、刘复基、蒋翊武、林修梅,无产阶级革命家林伯渠等,都曾在常德城中居住或求学。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赋予这座江南古城无限神韵,也让后来在这里度过童年、少年时代的丁玲,得到了最初的文化熏陶。
丁玲的母亲原名余曼贞,是常德一个书香世家的女儿。丁玲的外祖父余泽春是清武陵辛酉科拔贡,历任云南大理、普洱、楚雄等地知府,常德人称泽春公为余太守。因不满地方官僚枉法殃民,太守公于1890年辞官还乡,置寓所于常德小西门杨家牌坊。余家老宅早已在1943年11月的“常德会战”中被日军炮火毁于一旦,不可复见,只能从丁玲的作品中读到关于外祖父家的描述。1893年,泽春公病逝于常德。这一年,丁玲的母亲嫁到临澧蒋家。
蒋家虽为大户,但丁玲的父亲蒋保黔3岁亡父,14岁丧母,15岁便与兄长分家单过,门下虽分得一些田产,显然已是家道中落。丁玲的父亲作为世家子弟,天资聪颖,15岁便中了秀才。他生性洒脱,亦善挥霍,待到与丁玲母亲成婚时,家中已是积蓄无多。俗话说“久病成良医”,由于蒋保黔自幼体弱多病,后来便自学中医,开了一间药铺,有时竟还能药到病除。
清朝末年,国人仍受洋务运动中“师夷之长技以自强”的改良派影响,全国各地青年学生纷纷出洋留学。当时由清政府资助的叫“官费”留学,自己出资的叫“私费”留学。丁玲的父亲也不甘沉沦,曾于1904年春,与妻弟余笠云同赴日本东京私费留学。一学期结束,他即回国筹措学费。因家中无人照料,余曼贞只得在常德城中娘家待产。1904年10月12日,丁玲出生,家里给她取名蒋伟,字冰之。后来,族中兄弟终于不肯借钱给蒋保黔,他的赴日留学只得中断。这对年轻的蒋保黔无疑是一个重大打击,从此郁郁寡欢,一蹶不振。1908年春便撒手人寰,年仅32岁。
◎丁玲的父亲蒋保黔
丁玲晚年曾回忆说:
在我最早的记忆中我最害怕的是我国传统的,前头吊着三朵棉花球的孝帽。我戴这样的孝帽的时候是三岁半,因为我父亲死了。家里人把我抱起来,给我穿上孝衣,戴上孝帽,那白色颤动的棉花球,就像是成团成团的白色的眼泪在往下抛,因而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他们给我戴好那帽子后,就把我放到堂屋里。堂屋的墙壁上都挂着写满了字的白布,那就是孝联,也就是挽联。
可我不懂,只看到白布上乱七八糟地画了很多东西。我的母亲也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服,跪在一个长的黑盒子的后面。家里人把我放在母亲的身边,于是,我就放声大哭。我不是哭我的命运,我那时根本不会理解到这是我一生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以后,我的命运就要和过去完全不同了。我觉得,我只是因那气氛而哭。后来,人们就把我抱开了。但那个印象,对我是深刻的,几十年后都不能忘记。我常想,那时候,我为什么那么痛哭,那样不安静呢?是不是我已经预感到我的不幸生活就要从此开始了?
是不是我已经预感到那个时代——那个痛苦的时代,那个毫无希望的,满屋都是白色的,当中放一口黑棺材的时代?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那是我的第一个印象,家里人后来告诉我,那是死,是我父亲的死。父亲死了,我母亲就完了,我们也完了,我们家的一切都完了。
谁知蒋保黔尸骨未寒,一群群乡绅便来逼债。余曼贞这才知道,丈夫前几年盖房子加上赌博,已欠下一身债务。此时,她只得狠心变卖家中一切财产,仅留祖茔田数亩作母子生活费用,共得三千余元大洋,将丈夫生前所欠债务悉数还清。至这年8月20日,她在空空荡荡的大宅内产下一名遗腹子,取名蒋宗大。孩子刚满月,她便接到城中弟弟的来信:“母已于九月仙去,并嘱迟给姊。现已浅葬祖山,明春等兄回,再令人来接。”此时的余曼贞,五内俱焚,禁不住纵声嚎恸,几致昏厥。
1909年春节过后不久,余曼贞便又收到弟弟来信,云:“兄已回,定期于某日深葬母亲。特告现社会上有先觉者,欲强国家,首先提倡女学。因女师缺乏,特先开速成女子师范学校,定期两年毕业……”并得知弟弟余笠云也是这所学校创办者之一,这无疑是给孤立无援的她打了一针强心剂。她暗自思忖,眼下家破人亡,一双幼小的儿女嗷嗷待哺,孤儿寡母,如此空守在这蒋家大宅,终将不是长久之计。好在自己还不过三十来岁,如能咬咬牙,前去投考女师,将来谋个小学教员的职位,或可绝处逢生,完成两个孩子的教育培养。主意打定,她一方面复函弟弟,嘱代为报名,一方面还得去征得蒋保黔兄长的同意,因为在他们蒋家,如所有封建士族家庭一样,女眷对外无丝毫权利,有事非告房族伯叔不可。好在族兄深晓世理,待弟媳申明事之轻重,倒也没有怎么为难她。
不几日,余曼贞便将大门锁闭,带着一挑行李和两个孩子,凄然别此伤心之地。没想到刚出村口,转过一个山坳,突然冒出两名大汉,拦住她们的轿子,高声吼道:“不还钱就走, 休想! 快还钱! ” 此时,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只见母亲一边镇地让轿夫落轿,一边从容走出轿门,严厉地说道:“我已将所有的账都还清了,还欠你们什么钱?你们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要钱,你们跟我上县衙门去要!”拦轿人见要去县衙门见官,连忙赔笑道:“三太太,我等……不过是二老爷家当差的……那钱,以后再说吧。”说罢,便灰溜溜地走开了。
此时,年幼的丁玲看见母亲刚毅的脸上,滚落两行晶莹的泪珠……
◎丁玲的母亲余曼贞
二 寄人篱下
回到常德,丁玲的母亲余曼贞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蒋胜眉,字慕唐,以示不向命运低头,立志胜过须眉之意。由于家学渊源的熏陶,少时她便能诗会文,遂很快通过入学考试。4岁多的冰之也跟在她身边,一同进了常德速成女子师范学校幼稚班。一个名门望族的新寡,母女同时入学,这在当时,免不了招致街坊们的非议,蒋慕唐全然不顾。只是富家小姐们上学均为轿子接送,她们母女却是青衣素裙,步行上学,风雨无阻。
每天,蒋慕唐几乎都是第一个进校,早到是便于自习,放学后则总是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回去给襁褓中的幼子喂奶。孩子体弱多病,她每每看书至深夜,时时须探视小孩,深恐有半点差池。在同学中,她年届三十,年岁最大,且身边有拖累,却仍以顽强的毅力完成每期学业。
好在她为人谦和,与同学们相处甚好。其时,后来成为中国著名妇女运动先驱之一的向警予(原名向俊贤),也考入这所学校就读,恰与她同班。蒋慕唐后来在回忆录中曾这样写道:“……甲班只二十余人,而外县居多数。我亦略现活泼,胆子也大点了。与同级者,更觉亲爱,其中有一十余岁姓白者(即向警予烈士。母亲写回忆录是在1941年,在国民党统治区,她不能直写烈士姓名——丁玲注),与我更说得来,学问道德,可为全校之冠。她对我亦较他人合得来些,真可谓忘年之交。还有唐氏姊妹,及伊表妹,均少年英俊,学识俱优。
还有几位,其志趣亦不凡。她们服我不畏艰苦,立此雄志,我亦钦佩她们见解高超。”
不久,蒋慕唐便在一个星期天邀向警予、胡善伦、余子敏、许友莲、唐婉芬、翦万镛诸好友至弟弟家中小聚,成为金兰结社盟友。金兰结社的誓约大意为:“姐妹七人,誓同心愿,振奋女子志气,励志读书,男女平等,图强获胜,以达教育救国之目的。”
母亲的举动,本无可非议,但幼小的冰之,却在无意中听到三舅妈的不满。三舅妈向三舅发牢骚说:“哼!我们那位姑奶奶呀,拖儿带女住在我们家里吃喝拉撒不算,还供他们上学,我这做弟媳的够大度了。想不到昨天还带了一大帮学友来,和王敏芝,还有个叫什么向警予的她们六七个人搞什么金兰结社的把戏,闹得天翻地覆。我这个掌家的,还得赔着笑脸,好酒好菜招待!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不管,我也会放大水排呢!”
这样,住在舅父家中,每天和母亲及表哥表弟上学,少年冰之表面上无忧无虑,但在幼小心灵的深处,无时不承受着寄人篱下的痛苦。直到晚年,她对初来舅父家中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当地习俗,大年三十吃年饭,家家都要放鞭炮,从清早到晚上,整个常德城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舅舅家吃过年饭,堂屋里铺上了大红毡子,舅舅亲自动手把神龛上的祖宗牌位取下来,一一擦拭干净,放回原处。然后点燃一对两三尺长的大红蜡烛,又往香炉里添了一大把供香,顿时整个堂屋里香烟萦绕,在四盏大红宫灯的照耀下,气氛庄严肃穆。舅舅、舅妈带着表哥表弟,在供桌前跪成一排,向着祖宗牌位虔诚地作揖磕头。此刻,冰之和妈妈只能和家里的丫环、仆人一道退到堂屋外面。后来她问母亲:舅舅为什么不让她祭祖,妈妈告诉她:因为她们是外姓人,是不能参加祭祖的。
也正是这个大年之夜,一个丫环在给少爷送莲子汤时不慎碰翻了碗,一只精巧的青花瓷碗滚落在地,碗破了,汤汁溅脏了少爷的锦袍和桌布。少爷撒泼大闹:“赔!赔!给我赔!”
在另一张桌上打牌的舅舅余云卿拉长脸,把牌一推:“败兴!”
舅妈把她的宝贝儿子搂住,连声哄劝:“别闹,别闹!”又厉声吩咐家里的管事:“老余,拿家法来!”
两个丫头双双跪倒在地上。冰之的母亲见状,忙为她们讨饶:“今天过年,讨个吉利吧,饶了她们这一回。”
舅妈仍满脸怒容:“姑奶奶,你不常在家,你不晓得这些丫头们多没规矩,不给点厉害,她们能把这屋顶也掀了。看,大过年的,摔东摔西,不是存心让老娘破财么?”说罢,转过脸来对两个丫环训斥道:“今天看在你家姑奶奶面子上,就饶了你们这一回。你们到堂屋去守岁,陪伴祖宗去吧。把棉衣给我脱了,省得穿多了打瞌睡。还不快脱!”
两个丫头含泪脱下棉衣,穿着单衣单裤退了出来。冰之看得心里难受,又不敢说话,只是小声说:“妈,我困了。”蒋慕唐明白女儿的心事,也推说有点乏,带着孩子告退。
直到丁玲晚年,当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他们“把丫头赶到堂屋里过夜,把衣服脱了,只穿一件单衣,一条单裤。看到这情景,我没有办法睡着,半夜里,我把自己盖的一床小被子悄悄送到堂屋,看见三个丫头抱着膀子坐在那桌子围帘底下,我把烘篮拿给她们,她们哭了,我也哭了。”而此时,大街上烟花五彩缤纷,爆竹声接连不断,一群小孩子在快活地高叫:“三十晚上月亮大,有人地里偷黄瓜。瞎子看见的,聋子听见的,哑巴一声喊,跛子跟到赶……”
此情此景,不能不使幼年冰之善良的心灵受到很大的刺激,从此在家里少言寡语,以表示对舅父舅母的不满、对这个家庭的不满。
1911年10月10日,辛亥武昌首义成功。消息传到湖南,湖南革命党人首先发起响应,组织新军,发动长沙起义。清巡抚余诚格闻讯潜逃,巡防营统领黄忠浩等被诛杀,“中华民国湖南军政府”很快成立,并宣布湖南独立。10月30日新军政府都督焦达峰委任的西路招抚使杨任、总参谋长余昭常抵达常德,常德遂告光复。随着辛亥革命风潮席卷全国,长达295年的清廷专制王朝在湖南的统治宣告寿终正寝。
其时,帝制虽已推翻,湖南的政局却十分混乱,以谭延闿为首的立宪派与焦达峰等革命党人的斗争十分尖锐。就在常德光复的第二天,谭延闿等便勾结封建官绅在长沙发动政变,当即将湖南军政府正副都督焦达峰、陈作新杀害;三天后,登上都督宝座的谭延闿又密令常德黄忠浩余党将西路招抚使杨任、参谋总长余昭常等十余人捕杀。
一时间,常德城中一片恐慌,为躲兵灾,商铺关门,学校停课,常德女子师范学校的校董、学监亦逃得不知去向。蒋慕唐只好与弟媳商量,将向警予等十多名外县同学接到家中暂避,少年冰之则与她们“一同经受那场风暴中的紧张、担心、忧郁、哀悼、兴奋和喜悦”。
改朝换代,百废待举。常德速成女子师范学校在这场伟大的历史变革中停办,少年冰之和母亲也都失去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当时,老家临澧县曾邀请蒋慕唐回乡创办一所小学,她自度才力不足,未敢应允,心中所想,是邀集常德速成女子师范学校几位同学继续求学,完成师范学业。
一天,赞同去长沙继续求学的向警予从溆浦老家来常德,借住蒋慕唐处。一间宽大的房间,放着一张大床。床前圆桌旁,蒋慕唐正在给孩子改缝一件罩袍,向警予坐在一旁看书。7岁多的冰之在床边教4岁的弟弟念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1911年,丁玲的母亲余曼贞在常德速成女子师范学堂读书时,与中国妇女革命先驱向警予等同班好友在常德合影。右起:余曼贞、胡善伦、余子敏、许友莲、向警予、唐婉芬、翦万镛
蒋慕唐和向警予相视一笑。向警予对蒋慕唐说:“五姐,你们家里的人也真太绝情了,你是去上学,又不是去做官,拖儿带女怎么方便啊?”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哪。你不用担心孩子,我会寄养在他姨娘家里。古人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大人一天,孩子也一天,不就这么过去了嘛?”
一件蓝花小罩衫改好了,蒋慕唐对孩子说:“冰之,你过来试试吧。”
冰之走过来,看了看说:“俺不穿。你就会改旧衣服,穿到学校里珠儿姐姐老笑话俺,说俺是乡巴佬!”
蒋慕唐叹了一口气,把衣服轻轻放在桌上,缓缓对孩子说:“冰之,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你爹死后,家里什么东西都卖光还了债。你怎么能和珠儿姐姐她们比?人家是小姐呀!又要读书,又要穿新衣,妈哪来这么多钱?”
冰之听了,觉得难受,眼里噙满泪花。向警予把她拉到床边,轻声说:“听姆妈的话,冰之。乡巴佬又怎么样?这衣服不是很好看么?乡下好多孩子,连这样的衣服也穿不上呢。你还小,不晓得你妈为了去长沙读书,盘缠钱借了好几处地方才凑齐呢!”说着,将衣服套在冰之身上,又说:“蛮好嘛!”
蒋慕唐接着说:“你看你九姨(向警予在家排行老九),平常都是青布衣裙白线袜,朴朴素素,大大方方,可是功课总是第一,要学,就学你九姨的样子,噢?”
冰之不再作声。向警予把她搂在怀里,顺手从床头拽过一只绣着牡丹和蝴蝶的枕头,对冰之说:“看,这个枕头绣得漂亮么?”冰之点了点头。向警予问:“你晓得这枕头里装的是什么吗?”冰之、宗大同时说:“是谷壳。”向警予说:“小孩子要是只光想着穿得好看,外面漂亮,那不就跟绣花枕头一样了?”宗大说:“我不跟绣花枕头一样!”
第二天,蒋慕唐邀集原常德女子师范学校的几名同学,一同乘船前往长沙,投考新创办的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
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位于长沙天心阁北麓的古稻田,当时也叫稻田师范。这所学校管理十分严格,学生一律是寄宿制。离开常德到省城求学,蒋慕唐必须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她把7岁多的冰之送入该校的附属小学,幼子宗大只能暂寄于长沙姨母家中。湖南的冬天十分寒冷,她不能让孩子冻着,将带来的厚棉被留给了两个孩子,自己只留下一条薄被过冬。每每夜深人静,她都不敢睡下,常常是一个人秉烛读书。与她同来的同窗好友向警予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经常将她拉到自己的铺上同挤一床。学校创办伊始,师资力量很是雄厚,比如,刚从日本留学归来的杨树达(著名文字学家),便是她们的国文老师。大凡投考该校的女同学,都是一批渴望新知、力求女性新生的青年,如后来成为中共第一位女党员的缪伯英、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的陶斯咏等,都是此时就读第一女师的学生。学业虽然紧张,身边还有拖累,蒋慕唐都能克服,只是母子三人在省城的吃喝用度,常常使这位靠借贷求学的寡母手头困顿。于是,她只得致函临澧老家,央人找主卖掉黑胡子冲仅有的房产。1914年春,蒋慕唐接到族兄来信,称所有房产已有买主。于是,她将冰之留在长沙上学,自己告假带着幼子宗大返回临澧。房既已售出,家中物件也大半送人。所售房款,丈夫两位族兄执意相借,称“代为保存,并书据认息”。她见他们如此认真,“未便推辞,只得应允两房各借数,余者携回”。
也正是这笔房款,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还清了几年来上学的借款。
同年5月,桃源县创办女子小学校,再三邀请蒋慕唐任该校体育教员,她思考再三,仅差一年就将毕业,中途辍学,实为可惜;但手头所剩一点房款,支付母子三人一年的学费用度之后,便所剩无几。
如一时找不到职业,日子怎么过?于是,她只得狠心退学,带着幼子前往桃源县女子小学任教。冰之则留在长沙,寄宿在第一女师附属小学,委托好友向警予、陶斯咏代为照看。
母亲的举动,丁玲一直深怀感激,后来她回忆母亲时说:“我母亲的婚姻生活是不幸的,从她的口中知道,我父亲是一个多病、意志消沉、有才华却没有什么出息的世家子弟,甚至乃是一个败家子。
我母亲寂寞惆怅,毫无希望地同他过了十年。父亲的早死,给她留下了无限困难和悲苦,但也解放了她,使她可以从一个旧式的三从四德的地主阶级的寄生虫变成一个自食其力的知识分子,一个具有民主思想,向往革命,热情教学的教育工作者。母亲一生的奋斗,对我也是最好的教育。她是一个坚强、热情、吃苦、勤奋、努力而又豁达的妇女,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三 飘零孤女
母亲到桃源县谋生去了,此时不过十来岁的冰之,独自留在长沙上小学,成了名副其实的飘零孤女。直到晚年还这样回忆起她儿时的那段生活:“每天放学回来,幼稚园里静悄悄的,我常独个流连在运动场上,坐会儿摇篮,荡会儿秋千。这时向警予阿姨就来看我了,带两块糕,一包花生,更好是带一两个故事来温暖我这幼稚的寂寞的心灵。”
女儿永远是妈妈的心头肉。孩子年纪还这样小,蒋慕唐实在不忍心将冰之一个人留在长沙寄宿,待学校放了暑假,便委托到省城办事的弟弟将孩子接了回来。1913年下学期,冰之进了新开办的桃源湖南省立第二女师附属小学。冰之来到桃源县,看见母亲教的是体育课,母亲是自小缠过足的,一双小脚,要带着学生们跑步、跳远,每到夜晚,懂事的冰之看见母亲洗脚时红肿的双脚,总要轻声问:“姆妈,你的脚痛吗?”母亲淡然地告诉她:“不痛,习惯了就好了。”母亲的坚强,给少年冰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次年春,蒋慕唐应常德育德女校聘请,任该校舍监(管理员),兼教美术。于是以“教授体育非吾所长”为由,辞去桃源县女子小学的工作,返常德育德女校任教,冰之亦回常德上学。令蒋慕唐没有想到的是,该校管理极为混乱,教职员分为两派。她无心参与这些人事纠葛,便在友人的支持下,在城内铁家桥口火星池创办了第一所专为受苦妇女而设的“女子习艺所”,习艺所设4个班,每班20人。她晚上也住在学校里,除了教她们学缝纫、编织,鼓励她们自力更生之外,同时也教她们学文化,向她们讲时事,宣传反对封建、男女平等等新思想。
正当蒋慕唐全副精力投入教学和社会事业之时,一场飞来横祸再次降临到她的头上。1918年一个晴朗的春日,遍地油菜花黄,她带着一队男女学生过河到沅水对岸的德山郊游。入夜,她正在案头精心批改学生们的一大堆作业。一位姓张的校役突然敲开她的房门:“蒋先生,您的公子这两天发烧,已请校医看过了,不见好,您是不是抽空到我们学校里去看看?”
“老张,谢谢你,明天上午有课,下午我去吧,我想孩子大概着了点凉,发发烧,不打紧的,感谢你们学校的关照!”
第二天,蒋慕唐在课堂上上作文课,板书:《春日登德山宝塔》……
傍晚,她雇了一辆人力车赶到市内一所私立男子小学。当她疾步奔向学校宿舍,见儿子宗大昏迷不醒,校医和两位教员都围在床边。
她问儿子学校的校医:“张先生,孩子怎样了?”校医摇摇头说:“恐怕要送教会医院,正等蒋先生您来呢!”
蒋慕唐搂住儿子,焦虑不安地叫道:“宗大,你醒醒!你醒醒!”
叫了一阵,孩子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睛,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但没有出声。蒋慕唐焦急地喊:“快,送教会医院!”
一辆人力车拉着他们母子在昏黄的街灯下狂奔。车上,蒋慕唐不停地呼唤儿子,只见宗大头一歪,断了气。蒋慕唐用手贴近孩子的鼻孔,悲怆欲绝:“天哪!我苦命的儿子……”这一打击实在令她悲痛欲绝,肝肠寸断,甚至认为生活下去已无意义。
这期间,从湖南第一女师毕业的向警予,已回溆浦县城创办了一所女子小学。不久,湖南第一师范学生毛泽东、蔡和森等在长沙组织湖南进步学生留法勤工俭学,向警予得知消息后,也积极参与,经常往返于老家和长沙之间。一次途经常德时,得知蒋慕唐正经历着丧子之痛,也不胜悲戚。只得苦相劝慰,勉其振作:“曼姐,事已至此,你要坚强些……”
“唉,这几年我老是在外为生活奔走,教别人的少爷小姐,自己的孩子却没法照顾,也怪当时手头仄逼,以为孩子发点烧没关系,哪想到我那可怜的宗大就这样去了……唉,要不是身边还有冰之,九妹,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向警予打开自己的小皮箱,说:“曼姐,振作起来吧,目光放远大些,我们这个国家,千千万万的老百姓都在遭难啊!当年我们姐妹几个在常德‘金兰结社’,为的就是救国救民哪!你不是写信说要办‘女子俭德会’吗?很好,我带来了一些京沪出版的新杂志,这是《新青年》、《东方杂志》、《教育研究》,希望对你有所帮助。”然后,向警予又压低声音:“有好些文章是宣传赤化的。”
蒋慕唐点了点头,心情渐见开朗,问:“九妹,看样子,你又要远行?”
“是啊。这次我是回溆浦老家告别家人,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到法国去!”
“去法国?”
“是的,蔡元培、吴玉章先生他们在法国创办了勤工俭学会,长沙那边,我们新民学会好多人都去,蔡和森、肖子升、肖子璋、李维汉、罗学瓒、罗章龙他们都去,还有和森的妹妹蔡畅,人可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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