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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我和爹爹赵丹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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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青著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01-01
书籍编号:30314630
ISBN:9787301182567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258000
版次:1
所属分类:人物传记-艺术家
大家自述史系列
我和爹爹赵丹
赵青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一 有爹有妈的孤女
婴儿阿囡
“小白菜呀!遍地黄呀!三岁两岁,没有娘啊!”
只要弄堂里哪家收音机播出这首歌,不管在哪儿,我都大声跟着唱。
我的小朋友芳芳问我:“阿囡,你有爹有妈,为什么老跟着唱这歌啊?”
我眨巴眨巴一对小圆眼,看着这个小脸又白又方的宁波小朋友,心想: 我是有爹有妈,可他们在哪儿?我从来没见过。我和“小白菜”有什么两样?越想越伤心,两行热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低头跑回自己3号门的家。阿婆正在厨房做饭,看我哭着进来,一把抱住我:“阿囡,怎么啦?有人欺侮你啦?”
赵青的外婆韦慧钿。
我拉住阿婆:“不是的,阿婆。——我爹我妈到底在哪儿?”
阿婆松了口气,回身把炉子的火弄小,拉着我的手,把我带上二楼的一大间住房。墙上四周挂满了用各色镜框镶嵌的大照片,有的大到24吋,最小的照片也有16吋。
阿婆指着墙上最大的黑色镜框内镶嵌的大人头像说:“喏,这就是你爹。”
“我爹?”真漂亮,笑嘻嘻一对大酒窝,双眼又大又有神,戴一顶大礼帽,脖子上围一条带圆点的绸围巾,真帅!他的双眼一直爱慕地看着我,我走到哪儿,那双眼就盯到哪儿。
旁边一张小些的竖挂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高兴地把我举起,“这是你妈!”
我妈也十分漂亮,瓜子脸,笑得甜蜜蜜的。
阿婆说:“你生下不久,你爹就让你骑在他脖子上,到霞飞路去逛,好像对满街人示威似的:‘我阿丹也有女儿啦!’把你妈可吓坏了,一直在旁边保护你,生怕你闪着腰。你爹你妈可把你这个小家伙疼坏了。”
说得我心中美滋滋的,眼泪也就止住了。
阿婆又指墙对过的两张剧照,一张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爸化装成意大利人,大高鼻子,黄色假头套,穿着罗密欧紧身剑服,这是他和俞佩珊阿姨演的话剧中,二人将要接吻的剧照。另一张是和白杨阿姨在电影《十字街头》中想象他俩演出《茶花女》那场戏的剧照,白杨阿姨穿大黑裙扮玛格丽特坐在秋千上,我爸穿燕尾服扮阿尔芒站在秋千旁。
其他照片是我小时和舅舅阿姨们的合影,有爷爷单独抱我的照片,我和小舅两人当小傧相的照片,我一人在复兴公园玩小鸭的独影;以及我拍电影《芳草天涯》的大剧照: 一边是女影星陈燕燕,一边是男影星高占非,我给他俩做女儿拍了一张“全家福”的合影。
经阿婆这么一说,我也就不哭了。知道我有爹有妈,只是他们和天上的星星一样看得见够不着,远远地挂在了天边。
阿婆告诉我:“你生下11个月,你爹你妈就参加抗日救亡演剧队到后方去了。你太小,没法儿带你走,只好把你留给了阿婆。”
我看着阿婆那双慈祥的眼睛,又看着墙上照片中的爹和妈,我紧紧抱着阿婆的双腿,心想: 阿婆就是我的亲爹亲妈!
我阿婆好命苦!她是广东中山县翠微乡人(现为珠海市),知书达理,美丽聪慧,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取名韦慧钿。韦家是名门大族,我的四舅公韦悫曾在新中国成立后当教育部副部长,现早已去世了。我的九舅公、十舅公如今还侨居海外。我的外公叫叶舒屏,广东省南雄人,是个名医,我出生前他就去世了。我也是从挂在墙上的照片上认识他的。他的照片挂在对面一进门的墙上,戴一副黑边眼镜,长方脸形,五官端正,清秀,看上去是个十分有才有智、非常善良的好大夫。
赵青的外公叶舒屏。
我阿婆40岁就守寡。阿婆跟外公生了10个孩子,只存活了5个。我妈是老大;接下来是大舅叶纯之,由于家境困难,很很早离家出走去了香港,成了著名的音乐家。阿姨叶毓溱,小名“小梅”,我叫她“小梅阿姨”,也由于家境贫困,她总穿我大舅剩下的衣裤,又剪个短头发,大家都误以为她是个男孩。从小女扮男装,直到长大成人才改回女装。弹一手好钢琴,有一副甜美嗓音,可惜没干文艺这一行,改行进了中央监察部工作至今。我的二舅叶小珠,从小就是有名的童星,他主演的电影《表》、《虾球传》轰动一时;他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学习后,调往广州市话剧团任导演,时而拍拍电视片,现移民澳大利亚。我的小舅叶小铿,只比我大两岁,因为他长得黑,小名“黑妹”,我叫他“黑舅舅”,小时候也当童星拍电影,长大在上海儿童艺术剧院任演员兼俄文翻译。
我就是在这艺术世家中长大的。
我阿婆多么不容易啊!外公去世了,只留给她上海马思南路环龙路锡荣别墅69弄3号一座三层楼房,还是“二房东”,靠转租的租金维持一家生活。我爹我妈又离了家,连薪水也没有了。阿婆还要拉扯我们几个那么小的孩子,最大也不到10岁,最小不到1岁。这日子怎么过啊?
我阿婆生性好强,从不求人。就是我爷爷想出资接济她,她也拒不收一分钱。这种自强不息的性格也影响着我的一生。
在我阿婆眼中,我这个小外孙女是第一,谁也不许欺侮我。她总把最好吃的,最先吃第一口的特权留给我。她教育舅舅阿姨也都要保护疼爱我。
我们从不吵架,十分和睦。上海洗澡要到老虎灶叫人挑开水来洗。每次挑一担水,先由我和黑舅舅同澡盆洗澡,之后才轮到珠舅舅、小姨,最后才是阿婆洗。
吃饭也如此。上菜上饭,阿婆先夹在我碗里,等大家全吃完了,我阿婆才一人坐下吃残羹剩饭。白天洗衣买菜做饭,还要亲自送我上环龙路幼稚园。
有点零花钱也只给我一人上街买个小麻花吃。只有到夜晚才是阿婆自己的时间,靠在床头一边看着小人书给我讲故事,一边吃一小包花生米,并向我解释:“花生米,上火,小孩不能吃。”
我小肚子吃得饱饱的,又不馋,乖乖听阿婆讲故事,搂着阿婆的腰很快就入睡了。
可我这个小东西也够讨厌的。半夜弄堂内闹猫,猫的怪叫声把我吵醒,直哭,害怕地大叫:“有鬼!”我阿婆不得不起身到阳台上,拿着上海特有的由这阳台能挂到对面楼阳台的长晾衣竹竿探到楼下弄堂,一边打野猫,一边哄着我:“打鬼!打鬼!”直到打得野猫跑远了为止,这我才安下心来入睡。可想而知,我阿婆通宵没法睡。
到了冬天,上海一般没有暖气。阿婆怕我冻着,总给我穿上五六件毛衣或毛背心,外面还罩一件棉长袍,像个小棉球,动也动不了,脱衣时左一件、右一件,身上直往外冒水蒸气,如同刚洗完热水澡一样。正由于捂得太厉害,因而常着凉发烧,感冒咳嗽不断。本来家里就没钱,我又不争气老生病,把阿婆给急坏了。
不得已阿婆带着我步行到霞飞路(现在淮海中路)一个弄堂,找我的三叔公,他是医生,开个私人诊所,家庭负担也很重,娶了上海夫人,又养了三个女儿。我阿婆每次都求他看在亲戚份儿上为我治病,不是免费就是少付钱。每次我都看见三叔公向我阿婆诉苦,生活多么困难,可我阿婆每回都能硬着头皮说得他不要钱或少要钱,直到把我的病治好为止。打针吃药不停,幸亏有这家亲戚,要不然恐怕连小命也保不住!
真是难为我阿婆了。阿婆是我世上最亲最亲的人,我感恩一生。
我记得小时候最高兴的事是放学回家,把书包一丢,趴在我阿婆双膝上,我阿婆坐在小板凳上边打我的小屁股边絮叨:“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虽然爹妈不在身边,但有阿婆胜似亲爹亲妈的爱,小小心眼里辛酸的孤儿感也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二 童星“赵露丹”
阿婆光靠“二房东”的房租是无法养活我们大小五口人的。何况那时我们四个孩子全在读书!新中国成立前学校是私人办的,学杂费要交不少。阿婆又不求人,又不肯靠人接济,只有我们从小想法挣钱自己养活自己。
借我父亲赵丹在电影界的名气和影响,电影圈也很同情我们孤儿寡母,因此珠舅舅、黑舅舅和我很小就边上学边拍电影了,挣得酬劳来维持这个家。
我拍电影时大概不到5岁。那时我已开始进上海华龙小学幼稚园,小班转大班,可我经常缺课。阿婆亲自带我,不是上幼稚园就是去徐家汇电影厂拍片子。有时拍完一场戏,如果幼稚园没下课,阿婆就把我送回幼稚园,继续上课。那时幼稚园的课也就是唱歌、画画、认字或做游戏,即使耽误课也不成问题。
到上小学一年级后,我也经常为拍片子耽误课。可老师特别能理解我,加上我的小脑袋瓜也够灵的,每次补补课,赶一赶,总能达到中等水平,从来没留过级。也可能是阿婆的好胜性格影响了我吧!
我拍的第一部电影是扮演王丹凤的幼年。这还是1995年我拜访上海顾也鲁家,这位82岁高龄的老明星告诉我的:“那部片子也正是王丹凤上银幕的第一部片子,因此印象特别深。那时你阿婆带你来电影厂,你还特别小,导演就让你演女主角的幼年。上电影一定要有个艺名啊!为了纪念你爸阿丹,是我建议给你取的拍电影的艺名,采你爸赵丹一个字‘丹’,采你妈叶露茜的一个字‘露’,就叫‘赵露丹’!你阿婆也很满意,从此你就以‘赵露丹’三字为艺名,加入我们电影界的行列了。”
那时期正盛行童星。美国好莱坞童星秀兰·邓波又唱又跳,不仅风靡美国,也风靡上海。我们中国电影厂好像也想培养出一个中国的秀兰·邓波似的,很重视童星。珠舅舅小时拍的电影《表》及《虾球传》着实被大肆宣传一番,珠舅舅也几乎登上中国童星的宝座。
“童星”赵露丹。
不过阿婆对珠舅舅、黑舅舅他们拍片从不管,让他们自己来去电影厂。只有我拍片,她才寸步不离。因为在我之前,比我大不少的一位童星陈娟娟,由她外婆亲自陪伴出入电影厂,已成为电影圈的佳话。我阿婆也效仿她们,同样亲自陪伴我出入摄影棚。
在几万支光的水银灯下拍戏,我从不知害怕,就因为有呵护我的阿婆在边上的原因。
我拍的戏可多了,不是演女主角的幼年,就是演人家的女儿。我说得上的有这么几部:一部是《芳草天涯》,我扮演大明星陈燕燕、高占非的女儿,照片就挂在我家墙上。一部是《现代夫妻》,我扮演大明星屠光启和芦碧云(后来去了台湾)的小女儿。一部是《良宵花弄月》,我扮演大明星陈云裳与刘琼的独生女儿……
我印象最深的一部片子就是《梅娘曲》。屠光启导演,王熙春扮演我的亲生母亲,严俊扮演我的生父。故事是讲生父嫌贫爱富,抛弃了贫穷的生母,又娶了有钱的后妈。
一天下着大雨,生母偷偷在窗外看我。我爬桌开窗想让生母进屋,不小心跌了下来,生了场大病,躺在床上。父亲问我:“怎么回事?”我痛哭着说:“我要妈妈!”要拍一个大特写镜头。
光对好了,机器也放好了。导演屠光启给我讲完戏后准备开拍。
“预备,开麦拉(即开机)!”
可我就是哭不出眼泪来,这样反复几次,还是不行,只好关灯、停机。
导演屠光启在一旁耐心启发我:“你从小爹妈就不在身边,把你扔给了阿婆。他们什么样,你从来没见过。现在他们一点消息也没有,是死是活?难道你不想他们吗?”
他这番话正触到我的痛处。我一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导演马上叫开灯开机,非常真实感人的大特写拍了下来。
看样片时,这个镜头成了佳话。
我从小就未见过爹妈,多么想要亲爹亲妈呀!这个镜头的拍摄,记录了我当时的真实感情,也永远在我脑海中记忆一辈子。
拍片时,不仅以上这些明星跟我合作过,还有李丽华、顾兰君、龚秋霞、欧阳莎菲等明星,他们也全都很疼爱我。
日本女影星李香兰,我们没合作过,她却特意跑化妆间来看我,表示亲热和关心,还送我一张她亲自签名的照片。
电影厂除了明星、导演外,不管是什么人,管灯光、道具、装置的,看门的,上上下下都很喜欢我。看见我,总愿意跟我逗乐。
《梅娘曲》片中我穿一身咖啡色绒连衣裤。胸前绣着一只公鸡,一只母鸡。一位管音响的苗伯伯一见我进厂门就叫:“公鸡,母鸡!”逗得我咯咯捂嘴直笑。
虽然我年幼,但我心里明白,这都是因为我爹爹赵丹的缘故。
我不仅拍电影,有时还演话剧。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由电影明星组织排练话剧,在卡尔登大戏院演出。主角我只记得有林彬。我演一个小男孩,把头发揪一起梳个“冲天炮”。不少明星在后台抢着抱我照相玩,照片由于“文革”丢失了,但至今我仍有记忆。
后来大一些,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我曾参加小影星组织的小主人翁剧团,演出话剧《小主人翁》,我扮演路边要饭的小瞎子。在第三幕时我还在台上唱歌,那时由于我“小梅阿姨”的教练与影响,我的嗓子很好,也很会唱歌。我的表演在当时很受称赞。
赵露丹在苏州外景地拍摄的镜头。
这是一个进步剧团公演的进步戏,揭露旧社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悲惨。
本来还要排《小小画家》等进步儿童剧。可能因形势紧急,这剧团没坚持下去。
正因为从小就有银幕和话剧的频繁演艺生活,致使我长大了以后,从事舞剧表演艺术时,在台上不仅毫无畏惧,反而能发挥到最佳状态。
我不仅实践多,看的也多。我的阿婆既是影迷,又是戏迷,出入上海各大影院、戏院,从不买票。
阿婆总带着我去大光明、国泰、美琪等影院,看美国好莱坞名片。门口收票人一看我们一老一小,一个是赵丹的丈母娘,一个是赵丹的千金,也就非常礼貌地请我们进去。因此美国明星什么费雯丽、英格丽·褒曼、嘉宝、罗勃·泰勒等等,我从小背得滚瓜烂熟。当然我爹的《十字街头》、《马路天使》也看了不少遍。大家公认:在中国演员里面,只有我爹能跟这些好莱坞大明星相比。
不仅看电影,阿婆还带我看京剧。那时的“大舞台”随便进去。有一回“大舞台”演出《白蛇传》,根本买不到票,我阿婆带着我扬长而入。门口一大玻璃柜内放一条真正的大蟒蛇,够吓人的。当戏演到“端阳惊变”时,从台上睡帐内蹿出一条人造大白蟒蛇直奔二楼观众席。把在场观众吓得魂不附体,我也吓得抱住阿婆直叫,阿婆直安慰我:“这是假的,假的。”那时上海大戏院经常以这种机关布景来抬高票价,座无虚席。
又有一回阿婆带我到大世界,观看当时盛行大腿舞的歌舞班演出。我们坐在二楼前排。我们有一位歌舞班的朋友,阿婆让我叫她“姑姑”,长得很漂亮,可惜口内有两颗大银牙,可能那时银牙正是时髦。那天我们是特意看她表演。
但见她出场时光着两条大腿,扮演火凤凰。穿一身紧身红羽毛衣服,还有两只大红羽绒翅膀挂在肩上。她又唱又跳,跳啊跳啊跳到了壁炉中钻进去不见了!只见一把大火燃烧,吓得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叫:“姑姑,快救姑姑,她被火烧死了!”阿婆直跟我说:“这是假的,做戏。”我直哭,不停地要姑姑,周围观众都笑着看我。
散戏后,阿婆带我到后台看姑姑,姑姑果然好好的在那儿。我才破涕而笑,姑姑紧抱着我亲我。
直到我成年以后,爹还说我:“阿囡是最好的观众。什么破戏、坏戏都看得津津有味,都信以为真。跟着哭,跟着笑。”
话锋一转,爹又说:“一个好演员,应该有这种真实感。什么都信以为真,在演戏是很有必要的。不过生活里可不能这样,容易上当受骗啊!”
我心想他还笑话我呢,他不也这样吗,什么都当真,生活里没少上当受骗!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三 赵家重女轻男
我的童年正处在日本鬼子侵占中华,我国人民奋起抗日的战争年代。
我们家虽位于上海市法租界,但也不能安宁。小时候我记得家中电灯用黑布包起,窗帘也用黑布罩上。玻璃窗上是白纸条贴的米亨,生怕炸弹下来把玻璃震碎。经常有警报声。白天阿婆还要挤着排队去买混合面。大家对日本鬼子都恨得咬牙切齿。可当时上海的电影厂又是日伪控制,表面还要忍气吞声去拍片。为了挣口饭吃,那时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我的爷爷奶奶原住南通市。后来江苏省大片国土沦陷,而上海的美、英、法租界还没被日本军队占领,好似一片“孤岛”。这时我爷爷奶奶和叔叔从江苏南通逃难到了上海。他们向外婆租赁了一层楼的大房间和二楼的亭子间。这样爷爷奶奶可以天天见着我,也好放心。
赵青的爷爷赵子超。
爷爷名叫赵子超。大高个子,蓄着八字胡,性格豪爽,爱施财济贫,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爷爷说他是山东省泰山脚下肥城人,尽管走南闯北可还说一口标准山东话。祖辈是种地的,后来我爷爷参了军。从别人嘴里知道,爷爷少年从军,是军阀孙传芳的部下。先当马夫,作战勇敢,在一次作战中我爷的肚肠被打了出来,他把肚肠又塞回肚内继续奋战。伤养好,被送往讲武堂(军官学校)培训,一直当上营长。
别人是“投笔从戎”,爷爷是“解甲归文”。他用部队的复员费在南通开办一座新新大戏院。听说是专为我爹开的,因为我爹从小就爱演戏。同时又经营一个糖果店,专门销售南通的土特产麻糕、脆饼等,赚了很多钱。
爷爷先后娶了三房奶奶。大奶奶是在山东老家娶的,生一长子名叫赵凤翔,我从没见过。我大伯这一支至今还留在老家务农。第二房是我亲奶奶黄秀芝,有名的“扬州大美人”,生性善良,生了二小子我爹赵凤翱。奶奶那么漂亮,我爹当然也就英俊非凡啦!我长大后我爹老夸我长得像奶奶,真漂亮!言下之意,奶奶和他和我都漂亮啰!第三房也是扬州人,生了三小子赵凤冲,也就是我的赵冲叔叔。三奶奶命苦,不久因戒大烟生病早逝。我是从赵冲叔叔口中才知她很秀气,丹凤眼,我也从未见过。
我爷爷在南通市西南营36号买下了大四合院。除了两个奶奶及他们的孩子外,还养着我亲奶奶的大姊及她孙女、三奶奶的妹妹及她带来的大姑、二姑、小姑。还有我爷爷自己亲兄弟的儿子赵凤歧、赵凤黄及他们膝下妻儿老小。一个大院前后平房住上近三十口人,全由我爷爷一人养。加上平时宾客来往,开销可不小啊!刚解放时,我爷爷觉悟高,幸亏把新新大戏院和糖果店上交政府,否则不知该划个什么大资本家成分而挨斗了。
我们赵家说来也怪,尽生男不生女。我爷爷一辈就是三个兄弟。爷爷自己膝下又是三个男孩儿,连爷爷的弟弟这房也只生男孩。家中多么盼望生个女孩呀。当得知我出世后,对爷爷来说如同中了头彩!爷爷常对人说:“我们赵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是‘重男轻女’,咱赵家是重女轻男。”
我爹后来也随我爷爷有了句口头禅:“咱赵家是重女轻男啊!”
因此我一生下来,爷爷奶奶把我宝贝得不得了。一来是我继承“扬州大美人”的遗传,漂亮可爱。二来我自幼远离父母,寄养在远远的外婆家,实在可怜!
听爷爷说:我爹妈抗日西行后不久,我生了肺炎,差点丧命。从南通赶来的爷爷奶奶吓坏了。还是爷爷有主意,买了一大箱鲜橙,每天榨鲜橙汁喂我,这样才把我小命保住。
爷爷奶奶逃难到上海,准备久住。于是跟外婆比赛似的争相宠爱我。 爷爷曾向外婆提出要我归“赵”家过日子,外婆执意不肯。一直让我睡在二楼,在家的时候,她天天守在我身边。我从学校回家,首先得经过一楼爷爷奶奶住房的门口。这时,爷爷早就等着我了。招手叫我进他大屋,马上关上门,把早已买来的好吃东西让我吃。外婆不乐意爷爷溺爱我,关照我不许吃爷爷的东西。为怕阿婆看见,我就躲在爷爷画画的大书桌下偷偷地吃,吃罢才大摇大摆上二楼看阿婆去。
赵青和奶奶黄秀芝在一起。
我奶奶也跟爷爷一样疼爱我。她爱打麻将。找三位邻里聚在我家一楼的八仙桌上打牌。我一放学,正是上海人吃午点的时候。我也爱进大屋站奶奶身旁看他们打麻将玩。奶奶一见我进来,马上暂停。到门口馄饨铺叫他们送五碗馄饨上门,这第五碗就是专门为我叫的。也一样把门关上,让我快吃,生怕阿婆看见了要骂我。
其实阿婆从来也没骂过我,就是连句重话也没说过我。
爷爷培养我爹爹从小练拳、画画、写字,希望我爹长大可成为有文化的上等人。我奶奶希望我爹长大当律师。可我爹就不按他们意愿行事,偷偷来上海考美专,后来干脆当上了电影明星。我爷爷奶奶拿他没办法。
现在爷爷奶奶又按培养我爹的方式来培养我,希望我成个“女秀才”。爷爷除了给我零嘴吃,很重要一条是要我跟他学练字。
爷爷在南通还是个有名的书法家和画家。在上海,爷爷的大房间,那张画画的大书桌就占全房间的五分之一。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他那大砚台和徽墨上雕龙刻凤,听说是珍贵的文物。爷爷经常在桌上铺着厚厚的绒垫,上铺宣纸,拿各种号码的笔着色画山画水。高兴时还拿大粗笔写斗大斗大的字。
爷爷总要我一旁观看,还让我在一旁添水研墨,并且还要教我写毛笔字。爷爷对我很严厉。练字时,要我双腿叉开站在桌前,一手扶纸,一手用大拇指、中指、食指抓支笔。在我虎口处放上满满盛着水的小酒盅,写字时不许洒出水。
爷爷说:“你爹小时候也是这么练字的。”
他恨不得叫我长大也当个李清照似的。哪知我这么好动,又没耐心,练一段时间也就坚持不下去。一放学就跑得不见踪影,爷爷拿我没办法,只叹没这个命,赵家注定是出不了大文豪啦!
有一天我高高兴兴放学回家。照例走到爷爷奶奶一楼大屋,看见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号啕大哭。爷爷站一旁一手拿一张信纸,一手也在抹泪,奶奶抬头看见我进来,更是一把抱住我大哭不止。
我直问:“奶奶,奶奶什么事?……爷爷奶奶怎么啦?”
没人回答我,哭声反而更加凄惨。
我只好上楼。见阿婆在楼上边做活边抹泪。
我抱住阿婆:“阿婆,爷爷奶奶干吗哭啊?”
阿婆抬头看我:“阿囡啊!……你妈好命苦啊!”也哇哇地大哭起来。
我不知所措,心里已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的大事。
当晚,我从小舅口中听道“你爸在新疆监狱被坏蛋盛世才枪毙了”。我才恍然大悟,哇哇地哭起来。
整个弄堂全传遍了这个坏消息。大家对我更疼爱,更同情了。
奶奶因为我爹被害死的消息,把耳朵都哭聋了。
弄堂收音机又在放“小白菜,遍地黄……”的歌曲,真伤心啊!
小朋友们也都静悄悄地看着我,不再说什么了。
四 爹爹回来了!
抗战胜利了,上海也收复了。很多抗战中出走的人,一个一个都回来了。
一个冬末初春的下午,那天也不知怎么的我提前放学回家。在二楼,阿婆看着我做功课。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男人大声在喊:“阿囡!阿囡!”
外婆竖起耳朵仔细听,又惊又喜,拉着我的手催促道:“快!快下楼去!是你爹爹回来了!”
我听了一愣,心儿咚咚直跳,快要蹦出喉咙了。心想:爹爹,不是早就在遥远的新疆被枪毙了吗?怎么又蹦出个爹爹?我阿婆早知这事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犹豫不决。自幼离不开阿婆,生怕这一下去阿婆不要我了。
我一步一步走得特慢,走到楼梯亭子间拐角处,才看见下面楼梯口站着一个黝黑面孔的大男人。头戴大礼帽,身穿驼色的风衣,张开双臂,连声高叫:“阿囡,阿囡,我的心肝宝贝!”
年轻的赵丹。
他实在等不及,大步迎上来,双手举起我这小身子,一把抱在怀里,使劲地搂啊,亲啊!短短的胡子茬儿扎得我又疼又痒。他连喊带哭,热泪盈眶。
我一时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阿囡,这就是你亲爹啊!你亲爹活着回来了,还不快叫爹爹!”爷爷抹着辛酸的老泪在一旁提醒我。
我迟疑着,仰起头打量着,没有开口,这个人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拍电影的时候,导演曾让我对许多不同的大人叫“爸爸”,但我记事以来从来没有叫过“爹爹”。
“阿囡,我是你爹地!你不满周岁时就会叫我爹地!”
“爹地!”我轻声模仿着,内心引起一段模糊的回忆,一个遥远的回声:“爹地……”
终于夺眶而出的热泪跟爹爹的溶在一起,流满我的小脸:“爹地。”我重复着,“哇”的一声,抱住爹地的脖子号啕大哭: “真是你活着回来了,爹地!”
透过天窗的太阳忽然闪亮,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称呼的全部含义。他对我说来,就意味着身上的暖流,眼中的梦幻和心窝里的光明;但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他还将意味着我残缺不全的爱,捉摸不定的命运,姗姗来迟的幸福,以及生死不渝的信念;意味着一条崎岖坎坷的路,一座高耸入云的碑。
30岁的赵丹。
不知道过了多久,爹爹把我轻轻放在地板上,说:“阿囡,这是你的弟弟苗子,拉拉手吧。”
我一瞥爹爹身后的小男孩儿,又矮又瘦,又黑又脏,不知为什么戴着飞行帽,裹着小皮夹克,大冷天却穿一条短裤,长袜子,他的小手伸出来像小黑爪子。在他左耳边还有一颗大黑痣。这就是奶奶告诉我那个从远方来信中所提到的淘气的弟弟苗子。
正此时,我叔叔风尘仆仆地进了门:“阿哥!”
“阿冲!”兄弟二人紧紧抱成一团,又哭又笑,使得在旁的人无一不流泪。
我瞪大眼睛问爹地:“妈咪呢?我要妈咪!”
爹爹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他沉默一会儿,垂着头沮丧地回答:“阿囡,妈咪不回家了。她也受了许多苦。当时传说我在新疆被枪毙了,她在云南处境太困难,只能另嫁人了。”
爹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地自言自语,好像说梦话一样:“这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眼前一阵昏暗,天窗又蒙满了乌云。
在许多不眠之夜,我常仰问苍天:为什么命运待我这样不公平?让我从幼年起就一次又一次地经受这样残忍的折磨!重逢的欢乐如此短暂,紧接着就是无情的打击。我天性本是一个善良、活泼、好动、爱笑的女孩儿,可是炽热的心头长期被带上冷酷的枷锁。
我爹和妈离婚书上,把我和弟弟划为父亲抚养。按法律规定,我必须从二楼搬到一楼住,从此由赵家养育我。
我阿婆虽很难受,但默默地没说一句话。我心中虽舍不得阿婆,好在我们住上下楼,还可以天天看到阿婆。我也渐渐长大了,依赖性也不那么强了。
从此跟着爹爹过,再也不拍电影了。像正常人家孩子一样,上学、玩耍。不过还止不住经常上阿婆二楼家和阿姨一起弹琴唱歌。
我爹有空也随我上二楼看阿婆和小姨,大家一起又弹又唱。
虽然这样,我阿婆、我爹,和我心头总觉得缺了一大块儿,空荡荡的,不由得人不伤心!
五 爹妈的罗曼史
爹爹带着伤痛和悲哀回到了上海。
他把一切的爱给了我和弟弟。时不时地搂我亲我,要我坐在他腿上,和我谈心。我因为有了这唯一的亲爹,也格外与他亲热。只言片语的逐渐了解了我爹的过去。
我爹和我妈是怎么相识的呢?
我爹16岁从南通崇敬中学毕业后,演进步戏,被列入要搜捕的“黑名单”中,因此他一人逃到上海,偷偷考入上海美专。校长是刘海粟,黄宾虹、潘天寿等大画家都是我爹的老师。
除了专心画画外,他还参加“美专剧团”和校外郑君里、宋之的组织的“新地剧社”演话剧。
我爹为了表示追求革命的决心,将名改为“赵丹”。不仅如此,连穿大衣的内料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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