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与苍凉:张爱玲传奇背后的真相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站仅展示书籍部分内容
如有任何咨询
请加微信10090337咨询
书名:惊艳与苍凉:张爱玲传奇背后的真相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推荐语:全新解读张爱玲身世、爱情与晚年境况。本书是《小团圆》出版后全球第一部张爱玲全传。本书素材全部来自当事人回忆的第一手资料,线索清楚,持论公允。
作者:清秋子著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04-01
书籍编号:30352975
ISBN:9787555904335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236938
版次:1
所属分类:人物传记-女性人物
版权信息
书名:惊艳与苍凉:张爱玲传奇背后的真相
作者:清秋子
ISBN:9787555904335
版权所有 · 侵权必究
引子
2009年2月23日,“张爱玲最后、最神秘的遗作”——长篇自传体小说《小团圆》在台湾隆重出版。
这是一部“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珍贵作品——真实、细腻、热烈。
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女作家,叫作“九莉”。主人公经历的人与事,与张爱玲的生活大致都能对应,虽然有些细节有所省略与更易,但也有些细节在此之前绝不为人所知!
它就是一篇怀旧回忆录,完全可视为信史。
遗作面世之后,华人世界里立刻掀起了新一轮的“张爱玲热”。
张爱玲,这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丰碑、我们生活中时隐时现的魅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除去了。
她的一生,本身就是一个流传久远的传奇。她虽然是五四以来新文学“诸神”里的一个,但——她,不可以归类。
她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她在十九岁的少女时代写下的这句话,预言一般描摹了她不完美的未来。
“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她的早年之作《霸王别姬》里的一句话,又好似预知了遥远的临终一刻。
其实张爱玲的一生,并不是只有一个温度、一种色彩,而是一个有弧度的虹——从炽热到淡定,从热衷到宁静,从火红到纯白。这中间的变化,令人眩目,令人唏嘘!
《小团圆》的时间跨度,恰是从她二十二岁到三十岁,这一篇故事,写尽了其间的飞扬与失落。
她早年,未能按捺得住张扬之态,做了一些糊涂事,是因为她还是个二十多岁女孩。这一点完全可获谅解,而且她本人也有过悔恨。她晚年的淡泊,其实就是追悔的结果,虽然“悔恨”这两字,从来没出过她的口。
待到后来“张爱玲”三字在故国再度走红时,她已经没有任何欣悦感了,只是淡淡地、继续与整个俗世对峙。
到后来,她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湖,守在自己的角落,宁静平缓,波澜不惊。
异国的寂寞中,她是一位彻悟了的老妇,精神矍铄,不屈不挠。
她是真正领会到了“魏晋风骨”精髓的人,不能设想她会活得更“常人”一些——那样的话,她,还会是张爱玲吗?
她,不过就是一个需要自己挣扎出来的弱小女子,奋斗过,成功过,又为自己过早的张扬,而付出了几十年被边缘化的代价。
她在短暂的繁华之后,于坠落之中看透了滚滚红尘,而后,又恬淡地升到这个世界上很高的地方,几乎很难有人再打搅到她。
所以我说,她的一生中,有前后两个高峰。
她很幸福,因为在最后的时刻,她是在一个无人可以企及的高峰上,极其安静地与世界告别的。
——所有的人,无论对她有何种评价,也唯有遥望而已。
我们要读懂张爱玲、要读懂《小团圆》,就应该详详细细地了解她的前世今生……
1.活在李鸿章的影子中
热议张爱玲,是近二十年来的事。关于她的话,说得多了,就不觉得她是多么久远的人。很多年轻男女,甚至觉得离她很近,能够与她共悲欢。
可是,一查张爱玲的出生年月,我们才悚然一惊:她的出生,是在将近九十年前!
无怪乎台湾学者王德威要称她“祖师奶奶”。
百年之前的种种,才是她的前世;近百年的动荡与安稳,则是她的今生。她所见证的人世沧桑,真是足够多了,是地地道道的“奶奶级”人物。对此,我们只有慨叹。
麦子落地,遂成青苗。
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吧。
1920年9月30日,张爱玲出生在十里洋场的上海。这一天,是农历八月十九,月圆后不久,想必夜间仍有清辉铺洒。
早年的人们,习惯以农历生日为准,张爱玲也是。这个日子公历是哪一天,以前大家都忽略了(张爱玲曾记为9月29日),后来是美籍华裔学者司马新,在写张爱玲传时,仔细推算出来的。
张爱玲是个多思之人,生日的皓月秋空,也许让她每年都有所思,以至于她小说中写月亮的句子,经常很奇崛:“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
这难道是宿命的写照?
她的确就是从一片“陈旧而迷糊”中诞生的。
张爱玲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张家公馆,这是一座清末民初的老洋房,在靠近苏州河的地方,风格是那时流行的西洋式样。
这房子大有来历,牵涉到张爱玲的“前世”。它是晚清名人李鸿章送给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张爱玲祖母的陪嫁物之一。
这种老房子四面为房间,中间是一个宽阔的天井,朝内一面有连廊可通行,因而名之“走马楼”。
老房子的外墙上,有一些西洋式的花纹装饰,这在当时算是很时髦的了。小楼共有两层,后来顶层有人加盖了阁楼,所以如今看起来好像是三层。
当年这房子,想来是气派得很,从二楼上直直向前伸出一个阔大的阳台,四周还有很大的花园,草木葱茏。而现今,房子杂乱了,花园当然也不存。这种“西风东渐”时期的老房子,在今日的上海、武汉、广州、海口等地,仍残留了不少,可以视为用砖石写就的城市演进史。
张家公馆,是一个独特的世界,很有象征意义:从外面看起来,房间的阳光应该很充足,其实里面却是古墓般的幽暗。
新旧杂糅,中西交错——这便是张爱玲日后成长的宿命。
早几年,有“张迷”经过辛苦奔波,确定了老房子当年准确的地址:淮安路313号,也就是今天的康定东路87弄(见淳子《张爱玲地图》)。
这房子现在可能已被拆掉,再也没有了它的物质存在。——大变革的时代,只几十年间,就会有很多东西化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尘土。
在那时,能拥有一批这种房子的,是豪门大族。张爱玲的外曾祖父李鸿章,就更是声威显赫。
因此,当今讲张爱玲故事的人,有的就特别津津乐道于她的家世,动辄冠以“簪缨世族”“官宦世家”“豪门之后”的名号,看上去金光闪闪——似乎张爱玲的天才,一定与此有关。
我个人猜想,以这类口吻进行叙述的人,无论他做到了多高的教授,恐怕都未脱庸俗思维,有的年幼时说不定还很清苦,对张爱玲进行这样的恭维,也许有少年时的情结在内。
——其实,天才与血统无关。
尤其与富贵无必然联系!
古人说,穷诗人写富人,诗句里定是穿金戴银;而真正的高贵出身者写富人,只需两句——“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那种富家大户夜戏散场时的豪华,便被写到了入骨。
毕竟还有学者是清醒的。内地较早写张爱玲传记的学者余斌,就张爱玲对自己身世的态度做过考证,结论是:她并不愿沾祖上的光,有人问起她来,她也是含糊其词。
当然相反的证言也有,与张爱玲相识的女作家潘柳黛,就曾说过:张爱玲在日常的场合,对自己的贵族血液“引以为荣”,一再加以提及,唯恐人不知。
但这只是潘柳黛的一家之言,并无佐证。倒是可在《流言》中的几篇自传文章里看到,张爱玲对她“簪缨世族”的家世深为隐讳,从不提及。
我也注意到,只有一次,在小说集《传奇》出版之前,她曾一闪念地想:可否用自己的“贵族家庭”来做宣传的噱头?但最终,并未实施。
看来,她并不在乎这所谓的辉煌。
台湾学者周芬伶说得更直截了当,她说:有些人为张爱玲写传,“着重其‘贵族’身世,然而我看张爱玲一生从未有钱过”。
因此,渲染张爱玲“贵族身世”的荣耀,基本没有意义;况且她又不是活在李鸿章的时代!
相反,在辛亥剧变以后,晚清时代的荣耀,怕也不是什么金字招牌,更多的是给人带来负罪感与没落感。毕竟时代在进步,在民国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张爱玲,从“簪缨世族”承袭而来的,料想也是负面的东西为多。
张爱玲的祖上,固然是世宦之家,但是随着大清国的穷途末路,家族的景况明显地呈一个下滑线。等到张爱玲这一辈,这个前朝名门之后的家庭,就更像一座阴暗死寂的老房子,只能窒息掉所有活泼泼的生机。
我注意到,张爱玲只有在完全挣脱了家庭的阴影之后,才获得了她最鲜活的生命,蓬蓬勃勃地绽放开来!
她渴望挣脱这个冷漠的家,只想自食其力。
张爱玲的内向孤僻,她被人所指的“自私”,她的远离精英主流,无不与家庭的阴影有关。
因此,我们不能因为喜爱名人,就看名人的一切都是好。
我们先来看看张家的这根老藤,有些枝蔓,倒也很有些意思。
张家的祖籍,是直隶丰润县(今河北省唐山市丰润区)。
张爱玲的曾祖父张印塘(1797—1854),字雨樵,是“丰润张氏”几辈子里第一个做官的人,咸丰年间曾任安徽按察使。就其本人的操行来说,是个极为清廉、耿直的好官,只不幸生逢乱世,结局很是凄凉。
在这里必须一提的是这位张印塘大人与李鸿章的结交。张印塘和李鸿章曾在合肥、巢县一带并肩作战,两人意气相投,遂结为至交。
张印塘后来与太平天国的西征军交战,因战败被革职,留营戴罪效劳。此后目睹局面日益崩坏、同僚好友败亡,心中越发郁闷。次年,在徽州(今安徽黄山市)病死了。
那时候,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年方七岁,是个刚够学龄的小孩子。
在辗转流离中,张佩纶发奋苦读,二十三岁那年考中了举人,第二年又中了进士,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
他做了官后,敢于直谏,因而声名大起。后又担任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成了中央监察部门的副职长官。
那时李鸿章已是威名赫赫的北洋大臣了,念及旧日袍泽之谊,对张佩纶也很器重。
青年时代的张佩纶,是个旧时官场上典型的“清流”人物,耿直自负。不仅在正史上有名,而且还被写进了通俗小说,成为文学人物。
清末有著名的“四大谴责小说”,专写官场黑幕,其中之一的《孽海花》就绘声绘色地写了他的“事迹”。书中有个人物叫“庄仑樵”,就是影射张佩纶。
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张佩纶连上数十道奏章,力主抗法——对洋鬼子不打哪成!
朝廷就派他到福建马尾港去督军。
可惜一仗打下来,福建水师全军覆没!
战后追究责任,他被革职发配到边地察哈尔、张家口效力。
他先后有两任夫人,都是病死的。到1888年,张佩纶戍满回到北京时,已是一个光棍汉了。
就在这灰头土脸之时,在天津的李鸿章向他伸出了援手,将张佩纶收入幕中,协办文书,掌握机要文件,当了个心腹师爷。
入幕半个月后,张佩纶又有了奇遇!
李鸿章决定把女儿李经璹(小名菊耦)许配给他,并且当下就办妥了订婚仪式。这一年,张佩纶年已四十一岁,李菊耦才二十二岁,两人相差十九岁。
这桩婚姻,当时就有很多人议论。即使拿现代的眼光来看,也很不般配。张佩纶年纪偏大不说,还是个罪官,仕途前景很渺茫。从留下来的照片看,相貌上也无甚过人之处——八字胡,目光无神,体态偏肥,不过是常见的清代官员颟顸模样而已。
而李菊耦在那个时代虽是大龄女子,却是个地道的美女,标准的鹅蛋脸,眉清目秀,双眸如漆,透出一股清新可爱的书卷气。
这段奇缘,曾朴在《孽海花》里也有妙笔生花的渲染,有如他老人家当时也在场一般。当然,书中用的并非真名。
曾朴写道,一日,张佩纶有事一头撞进李鸿章办公的签押房内,忽见“床前立着个不长不短、不肥不瘦的小姑娘,眉长而略弯,目秀而不媚”。
在旧时,同事之间也是要避家眷的,张佩纶来不及收脚,早被李鸿章望见,喊道:“贤弟进来,不妨事,这是小女呀,——你来见见庄世兄。”那小姑娘红了脸,羞答答地向张佩纶道了个万福,就转身飞快地跑进里间去了。
张佩纶与李鸿章谈着公事,忽然瞥见桌上有一本诗集,趁老太爷不注意,他便偷偷拿过来看。见里面字迹娟秀,诗意清新,知道是那小姑娘的手笔,不觉就有些倾倒。略一翻,见有两首七律,题目是《基隆》,读过一遍,当下顿感触目惊心。
诗的意思,大致是既有讽刺又很替张佩纶惋惜——若只安分做个论道书生,不去冒冒失失请缨杀敌,也就不至狼狈若此了。
张佩纶看了,“不觉两股热泪,骨碌碌地落了下来”。李鸿章就笑道:“这是小女涂鸦之作,贤弟休要见笑!”张佩纶唯有满口称赞,李鸿章便顺势托“张贤弟”给女儿寻觅佳婿。
张佩纶道:“要如何条件,才肯给呢?”
李鸿章呵呵笑道:“只要和贤弟一样,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张佩纶是何等聪明,出来后赶紧托人去求婚,中堂大人也就一口应承了。
不仅如此,《孽海花》还继续演绎,说李鸿章夫人赵继莲知道了消息,大为恼怒,指着李鸿章骂道:“你这老糊涂虫,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高不成,低不就,千拣万拣,这会儿倒要给一个四十来岁的囚犯!你糊涂,我可明白。休想!”弄得李鸿章没法。
最后还是女儿明确表了态,说爹爹已经把女儿许给了张佩纶,“哪儿能再改悔呢!就是女儿也不肯改悔!况且爹爹眼力必然不差的”。老夫人见女儿肯了,也只得罢了。
这一段故事,足能以假乱真,只不过书中的李鸿章叫作“威毅伯”罢了。
张爱玲小时候在《孽海花》中看到了这一段,非常兴奋,连忙去问父亲。但是父亲一口否认,说爷爷当初绝不可能在签押房内撞见奶奶,连所谓奶奶的诗,也是捏造的。
张佩纶在婚后,仍留在李鸿章府中住,与新夫人的关系琴瑟和谐。
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张佩纶在仕途上的命运,并未像外人估计的那样,就此可东山再起。
李鸿章的长子李经方不知何故,与这个妹夫水火不相容,买通了几个御史,蜂起弹劾张佩纶。大意是,张佩纶遣戍释放后,不安本分,又在李鸿章署中干预公事,招致物议。随后就有圣旨下来,命李鸿章把张佩纶撵回原籍去。
那时太平天国已经败亡,战乱后的南京房产很便宜,不少闲官都在那里置业。李鸿章便让女儿、女婿搬到南京去住,还给了女儿一份陪嫁。
这份陪嫁,可不是平民之家的几个箱笼包袱,而是田地、房产和古董无数。总量之巨,无法估计,我们只知三十年后,分到张爱玲父亲名下的财产,计有花园洋房八处及安徽、河北、天津的大宗田产。
张佩纶在南京买下的房子,是一处叫“张侯府”的老宅子,位置大致在现在南京白下路东段的南京海运学校一带。房子共有三幢,张佩纶将其中的东楼命名为绣花楼,专为李菊耦住,当地人都习惯称它“小姐楼”。——后来,胡兰成在与张爱玲恋爱时,还专门去看过这地方。
此后,甲午战争爆发,北洋水师又遭败绩,大清国被迫签下屈辱的《马关条约》。李鸿章因之声名狼藉,甚至被国人以民族罪人视之。张佩纶大概有感于此,自此绝足官场,再不要那顶官帽子。
就在那一年,李鸿章油尽灯枯,在“三百年来伤国乱”的悲哀中去世了。
张佩纶晚年过得相当颓废,只以酗酒解愁消磨残生。老岳父死后一年多,寂寞中的张佩纶也追随而去了。
他遗下一子一女,大的七岁,小的才两岁。男孩就是张爱玲的父亲,女孩就是张爱玲的姑姑。
可怜李菊耦三十七岁就守寡,终日闭门教子,心有戚戚,不久染上肺病,于1912年病逝于上海。
张佩纶的子女辈,对他的印象都不太好。女儿张茂渊(就是张爱玲那位大名鼎鼎的姑姑)后来曾对张爱玲说,这桩老夫少妻的婚姻,“我想你奶奶是不愿意的!”
张爱玲在读中学期间,弟弟张子静有一次对她说:“爷爷名字叫张佩纶。”
她马上问:“是哪个佩?哪个纶?”
弟弟告诉了她,她觉得很诧异:这名字,怎么有点女性化?
又有一次,弟弟给她看历史小说《孽海花》,撂下一句:“说是爷爷在里头。”
爱玲翻开书,找来找去,找到了庄仑樵。读完以后大为兴奋,跑去问父亲,父亲只是“一味辟谣”,跑去问姑姑,姑姑说:“问这些干什么?现在不兴这些了。我们是没办法,都受够了……”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近似喃喃自语,而后又说,“到了你们这一代,该往前看了。”
“受够了”指的什么?官僚大家庭的生活,还不是陈腐一路,当事人都受够了,何劳今天的人替他们荣耀?
爱玲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辩解:“我不过是因为看了那本小说好奇。”
姑姑见爱玲执着,就讲了一点奶奶李菊耦的事。两位老人死的时候,姑姑年纪还小,所以提到爷爷张佩纶,她便断然摇头:“你爷爷一点都记不得了。”
爱玲又去问父亲,父亲只是敷衍她说:“你爷爷有全集在这里,自己去看好了。”于是爱玲就抱了一大堆书来看。
张爱玲的先辈,虽很辉煌,且从李鸿章这一脉来说,也可称贵族。但是,外曾祖父李鸿章和祖父张佩纶都是在历史上有过污名的。
所以张爱玲自小就和她的“贵族身世”自觉保持着距离。在她成名后,文化界曾有一阵掀起过《孽海花》人物原型的考据热,她完全不参与,对一班前清遗少及名士派文人也敬而远之。
她不会傻到处处以这些晦暗的东西来炫耀。
但是,她与这些毁誉参半的先祖,毕竟有着血缘的联系,在她的意识里,又另有一种不同于政治评价的情感评价。
她从长辈们的议论中,从祖父的文集中,对祖父张佩纶产生了一种特殊好感,认为他是个“真人”。祖父在官场中的旋起旋落,直至抑郁而终,也令张爱玲幼小的心灵感到震撼,觉得这是一种“人生的回声”。
家族曾经的辉煌与无可挽回的没落,在一个孩子的心上,种下的就是这样无以名之的伤感。从普世意义上来说,全社会肯定是在进步了,但是作为具体的家族后裔,没落的气氛是一直就笼罩在头上、渗透在血液中的。
张爱玲,就是这样一株先天阳光不足的根苗。
她小小年纪,居然有苍凉的“身世之感”,也就缘于此。
张爱玲在成年以后所做的,就是努力挣脱自己的家庭以及背后的所有阴影,向着独立的路上走。
在晚年最后一部著作《对照记》中,她历尽人世沧桑,终于与自己的祖先全面和解了,真正理解了他们的“不得不然”。
她后来的话,说得很动情:“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
然而戏剧性的是,这样的家世,恰恰又带给了她一笔无以替代的财富。没落家族的种种人与事,都成了她后来小说中的人物与故事,形成了她别样的文学路数。
在这个过程中,张爱玲是幸运的。
因为,没有五四以后的新文化运动,也就没有一个青年女性以文学谋生、以小说名世的可能。而她身后拖着的长长阴影,又使她成为无数文学青年中极为特殊的一个。
——腐土上,开出的是一枝惊艳的花!
2.童年气息如春日迟迟
繁花凋落的家族,实际上是很可悲的。尽管物质生活上还有前朝的富丽繁缛,却总像蒙了灰的铜饰,窗外的阳光再怎么照进来,也反射不出一点有生机的光芒来。
从政治上退出主流地位,就意味着永久地走入灰色地带。
在民国初年,有成千上万这样的家庭,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出身无用了,失却了上进之阶,家族的二代后裔靠祖产虽还能锦衣玉食,却是坐吃山空。
在角落里,他们或醉生梦死,或牢骚满腹,或惊恐不安。
很少有人能决然奋起。
最可怜的是大宅门内的第三代孩子们,从小就看得见外面明丽的天地,却冲不出、飞不走。
——血缘的线,身世的索,牵住了他们。
张爱玲的父亲,就是转型期典型的豪门二代。而张爱玲,则是那些面容苍白的老宅孩子之一。
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1896—1953),别号廷重。他素以号行世,在后文中,我们也就按习惯称他为张廷重。
从张廷重的生卒年份来看,他恰是跨越了中国近现代巨变的一个人。时代在上演轰轰烈烈的正剧,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个福音,而对旧官宦家族遗孑的张廷重来说,却不折不扣是一场个人悲剧。
他跟他父亲一样,也是七岁就丧父,却没能像老爸一样“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而是一生都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中。旧式家族,男丁为主,要重振家声更是需要子弟们争气,生母李菊耦便把过重的期望押在了他的身上,这一来,反而害了他。
李菊耦在清末的十几年间,经历家国之变,心理上有一个强烈的反激。昔日娘家的尊崇,夫婿的未展之志,都化为她望子成龙的心切。
这位通晓诗书的母亲,教子甚严,背不出书就打。但常规的仕途,到此时已走不通了,清政府迫于舆论压力,于1905年废除了科举,张廷重为做八股而学的一肚子学问,完全无用。
他的一生也就如失舵之舟,再也没能找到方向。
父亲张廷重种种不合时宜的举止,张爱玲在幼时便有很深的印象——那是一个神态沉郁的夫子,终日绕室吟哦,背诵如流,滔滔不绝,一气到底,末了拖起长腔一唱三叹,算是作结。然后沉默踱步,走了没两丈远,又起头吟诵另一篇。听不出那是古文、八股范文,还是奏折,总之从不重复。连小爱玲听着也觉心酸,因为毫无用处。
这绕室徘徊的习惯,就是李鸿章传下来的健身绝招“走趟子”。这个词,充满了“无路可走但也非走不可”的荒诞感。
尽管张廷重受清末维新之风的熏陶,学过英文,能读会写,甚至能用一个手指头在打字机上打英文函件,但是,他还是没法走出宅门去谋生就业。因为,做生意外行,蚀不起;当官、入政界更不行。
前朝老臣的后裔,怎能耻食周粟?——“投敌的名声是败坏不起的!”
他只能当遗少。
当然他也有他的痛苦——李菊耦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反激心理,使这位寡母训子的方式十分怪异,甚至在亲戚间都有了孤僻的名声。她因怕儿子与家族子弟们泡在一起“学坏了”,便故意给小张廷重穿一些过时的衣服鞋帽,把他打扮得活像个女儿家。
据张家的老资格女仆何干讲,那些衣服都是“花红柳绿”的,鞋子也是满帮花纹的花鞋。
李菊耦就是要让张廷重羞于见人,远离那些趋时的“坏小子”。何干后来回忆说,那时张廷重出门去玩,走到二门,趁母亲不注意,就会偷偷摸摸脱了鞋,换上袖子里塞着的一双。“我们在走马楼的窗子里看见了,都笑,又不敢笑,怕老太太知道了问。”(张爱玲《对照记》)
老祖宗的气息一时是消散不了的,它仍以无形之形,控制着这个老宅子。在畸形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张廷重,自然也就跟这“走马楼”的气息一样,新旧杂陈。
一方面,他自认为是新文明的同道中人,并不抵制时新的观念。他爱看白话文的平民小报,乐于阅读翻译过来的西洋小说,喜欢购买进口的名牌轿车,甚至,还买过大部头的《胡适文存》。
“五四”以后,英国剧作家萧伯纳在中国走红,张廷重也买过一本萧的剧本《心碎的屋》,在空白页上写下题识:
天津,华北。
一九二六,三十二号路六十一号。
提摩太·C.张
这完全是西式的习惯写法,还取了一个很摩登的洋名儿。张爱玲后来在写回忆散文《私语》时,去翻阅父亲的旧书,才注意到这个细节。
张爱玲还记得,小时见到父亲屋里到处乱摊着各式小报,让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张爱玲一贯爱看市井小报,就缘于父亲这个嗜好的影响。
但是另一方面,旧时代延续下来的惯性,仍是主导了张廷重的人生。这位遗少,虽被母亲严厉管教,但成人之后,旧派士大夫的嗜好一样也不少——吸大烟、纳妾、嫖妓、赌博。
转型时期的人物,有着两面的人生相,这毫不奇怪。
文化之脉并不会因政治的鼎革,就在一夜之间戛然而止。
张廷重在母亲去世三年后,结婚成了家。迎娶的女子黄素琼(后改名逸梵),也是一位名门之后,是清末首任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的孙女、广西盐法道道员黄宗炎的女儿——这个女儿没见过爸爸,因黄宗炎上任不久便染瘴气而亡,留下一男一女双胞胎遗腹子。
黄翼升祖籍湖南,是正牌的湘军将领,曾与李鸿章一道在曾国藩麾下效过力;而且,据说论起来,黄素琼还是李鸿章的远房外孙女。这样,两家的联姻便是“亲上加亲”。黄素琼系小妾所生,亲生母亲也死得早。她的婚嫁,显然是媒妁之言、家族包办,她本人并不情愿。
这位黄军门家的千金,就是张爱玲的母亲。
她后来成了张家族属里的一个异数。
这是一位很有个性的女子,气质上很有乃祖之风,“总是说湖南人最勇敢”。她后来对自己命运的大胆选择,证明了这一点。——母亲的不妥协性格,对张爱玲的成长影响也甚大。
黄素琼虽然出生在大宅门,没上过新学校,还缠过脚,不过却受到了较彻底的新文化熏陶。林译小说、“五四”风潮这些新事物,将她塑造成了民国之初很时尚的“新女性”。
她拒绝陈腐,渴慕新潮,崇尚女子独立,不甘心依附于男人。张爱玲在晚年谈到母亲时,说母亲是“踏着这双三寸金莲横跨两个时代”(《对照记》)。
由于黄素琼没上过学,所以反而是个“学校迷”,而上学的事,“在她纯是梦想和羡慕别人”。在她那个时代,为了求知,连中年妇女也有上小学的,因此她更是耿耿于怀。
不过人生总有出人意料处,这个勇敢者后来不仅圆了上学梦,1948年的时候还在马来亚侨校教过半年书,算是大大过了一把“学校瘾”。
在20世纪初民智开启的大波澜中,像这样的女子,即使在历史上寂寂无名,也足可令人敬佩!
张爱玲从小就听家人议论,说母亲黄素琼像外国人,头发不太黑,皮肤也不白,深目高鼻,薄嘴唇,有点像拉丁人的后裔。
她为此感到困惑。黄家是明朝时从广东迁到湖南的,理论上可能会混有南洋血统,但她知道,黄家很守旧,就是娶妾也不会娶混血儿。为了探个究竟,张爱玲曾狠狠地翻过一些关于人种学的书,看史前白种人在远东的踪迹,但最终也没弄清楚。
从张家的老照片上看,张廷重的面相倒还庄正,并不颟顸,但略有一股浊世气。而黄素琼却是面容清秀,目光深邃,眉间神色凝重,一副志存高远的样子。
黄素琼与张廷重的价值取向如此不同,当然也就看不惯丈夫那种醉生梦死的活法。她劝诫过,也干预过,但无力唤回,于是就转入消极抵抗。
张爱玲出生前后,张家住在上海,两口子闹别扭总还要顾及面子,不想在亲戚中丢脸,黄素琼就经常回南京的娘家,躲一时,是一时。
后来家搬到天津,黄素琼对张廷重纳妾、吸鸦片的恶习,再忍无可忍。在劝告无效后,她彻底冷了心,不再过问家事,只自己去寻一些乐趣来麻醉,花了不少的心思学钢琴、读外语、剪裁衣服。
与丈夫不能交流,她便沉默。现存黄素琼当年的照片,那模样都是闷闷不乐的,与她一身新潮的打扮极不协调。有人说,张爱玲的小说《茉莉香片》中,那个从未爱过丈夫的冯碧落,很可能就是黄素琼的写照。
幸好小姑子张茂渊也是个新派女性,算是黄素琼在家中的同盟军。大概因为旧家庭女孩子不大受重视,当年李菊耦没给女儿套上太多枷锁,无意间让张茂渊呼吸到了较多的新鲜空气。
张茂渊也看不惯哥哥张廷重的陈腐,与嫂嫂黄素琼意气相投,形同姐妹,多少缓和了一下家中的
....
本站仅展示书籍部分内容
如有任何咨询
请加微信10090337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