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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百年:郑板桥传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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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百年:郑板桥传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名:糊涂百年:郑板桥传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推荐语:

作者:忽培元著

出版社:北京中作华文数字传媒股份有限公司

出版时间:2015-02-01

书籍编号:30380699

ISBN:9787506378178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229862

版次:

所属分类:人物传记-艺术家

全书内容:

糊涂百年:郑板桥传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序歌 曲终



“呜呼哀哉!聪明难,糊涂尤其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


不知缘何,他老人家近来总是禁不住念叨这句自己也不记得书写过几多遍,而市井俗人往往又会误解谬读的所谓奇言怪语。


人生实在是变幻无常。乖巧的时光也像在与人作对。当你感觉畅快,它即如白驹过隙,而重病缠身之时,它却又成了一头懒驴,从早到晚磨磨蹭蹭。


这天,艰难挨到黄昏时分,被“渴疾”折磨得骨瘦如柴的郑板桥仰卧病榻,感到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


时值乾隆三十年隆冬岁末,即一七六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夕阳即将沉落,兴化城显出慵懒无奈的疲惫。


苏中平原上号称九湖十八河的纵横水网之间,呆滞的青砖城墙木然地矗立。古老的兴化城,四面水关紧闭,西城门楼子上往日喧哗飞舞的暮鸦,也都静静沉落在屋脊上面,俯视笼着沉沉炊烟的灰色瓦顶。


空旷的青黄天空中没有了一丝儿的风。城内东西大街,范公署两侧南北向的武定街与文定街上,大小店铺都已早早地打烊关门。街面上行人很少。寒风萧瑟中,几条野狗夹着尾巴匆匆穿街而过。四牌楼边八字桥下东西市河的流水,清幽得令人窒息。整个古城都好像得了痨病,悄然地喘息着、隐忍着,等待什么不祥事情的降临。


“听说郑板桥老夫子病得不轻。”


“唉,一代丹青圣手,名士清官,难道这就……”


“体察民间痛痒,得志加泽于民。”


“是呀,老人家这一辈子可是不易!”


“可不是嘛,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听说他那堂弟郑墨倒是仁义,执意把自己的儿子郑田过继给他老人家顶门立户……”


“有老人家的官品、人品、画品与名望就足以为郑家顶门立户!”


“这倒也是。东门外的郑家老宅,还有他现如今借住的西边‘拥绿园’,势必都又要成为咱兴化地面儿上的文脉宝地,老人家是千古不朽的文曲星下凡!”


“可不,板桥老先生堪称是咱兴化人的骄傲!”


东门外街市的茶馆中,几位胡须灰白的老茶客聚在一起轻声议论着。年少者也不再喧哗,静静倾听。大家的心情都显得沉重。



往日高朋雅集、热闹异常的“拥绿园”,此刻寂静若死水一潭。池塘中枯黄的残荷孑立于清白薄冰之上,孤立蓬端的翠鸟发出冷冷叫声,更显出孤独的凄然。


卧室里西向的窗户上面,正悄然透进一抹惨淡晚霞。霞辉幽幽地映照着卧榻上的老人。他那消瘦清癯的面容隐约有些活气儿泛出,茫然的目光也显得有了神采。


此刻,板桥老人正呆呆瞅着自己那一双枯瘦的手,已是多日未曾捏笔抚纸。霞辉里,长长的指甲泛着竹子般的亮光,骨节更如竹竿节儿似的凸起,只是同窗户上透进的灵动竹影相比,呆滞僵硬了许多。


竹子与望竹者,一窗之隔,恰巧形成境与人的一种呼应。一辈子迷竹恋竹的丹青高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周身的骨节都像是在焦渴苦痛中慢慢地变坚发硬,整个的生命也仿佛正在悄然化作一株经霜老去的竹子……


东门外郑家老屋院内那几丛比自己年岁还要长久的竹子,堂屋中那张木床和总是躺在床上生病的生身母亲。母亲的面容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他感觉自己这就要归去到母亲的身边,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重天地。祖父、父亲、阿叔,还有费妈和继母、亡妻、不幸夭折的儿子……他们都在那边等着自己……


近来每日的黄昏,幽雅的“拥绿园”总是如此寂静。自从他一病不起,那些络绎不绝的买画索字者久已没了踪影,连那些吆喝捧场凑热闹的闲人也是渐次地销声匿迹。而至交好友们则是病的病走的走……


唉,园子里真是安静,鸦雀无声的寂静。可这并不是他平日期盼的那种祥和平顺的清静,而是令人不安的死寂。重病中人原本就格外的敏感脆弱,脑子里会时时翻江倒海、浮想联翩。难道这借居之所果真将要成为自己生命的终结之地?



园子的主人李鱓仁兄已是故去六年。瘫卧病榻的金农老兄也于去年撒手而别……唯板桥独自痴迷地守在这里,艰难地咀嚼着那日趋远去的友情与欢乐的余韵。他还记得五年前为李鱓的《花卉册》题跋的情景,心中复涌起一阵焦虑惆怅。


口渴难耐。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悬着的那把古琴。心爱之物随他大半生漂泊。每每心绪烦乱或是焦渴难耐,他总要弹上一曲,顿觉神清气爽。眼下,他是实在没有力气再弹。他为古琴起的名字也很有趣,曰“寒泉漱石”。琴背面龙池上铭刻的四句诗,也都是他亲手书写:“声非郑卫,音杳筝琶。悠然太古,吟啸烟霞。”落款“板桥”,款下还有一方“郑燮之印”。这是郑家祖传的一件宝物。明代琴师杨继盛所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文字能为古琴增色,只是想到了最爱听他抚琴的知音李鱓。


这位兴化乡贤年长郑燮七八岁,却是终生不离不弃的至交。李兄少年得志,也照例是“才雄颇为世所忌”。二十五岁即高中举人,三年后又以画品入宫供奉朝廷,可谓一帆风顺、少年得志。可惜旋即就被排挤出局,虽有幸检选知山东滕县,终也因自恃清高、不屑于摧眉折腰,多逆小人、且忤大吏,到头来还是遭到罢官还乡的厄运……


“呜呼哀哉,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


郑板桥含糊地念叨,声音却细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窗户上最后一抹亮光不知何时消失,屋里顿时漆黑一团。他索性闭上双目,眼前却还晃动李鱓仰天大笑的姿容。随即也分辨出了他周围的那几个人影,分明有矮胖敦实的金农、孤傲冷峻的高翔、瘦骨嶙峋双目失明的汪士慎、穷老无依却依然不肯随人俯仰的李方膺……


瞧这几位,一个个破衣烂衫……难道进了阴曹地府也还有贫贱富贵之别、孤傲趋炎之分?纷繁的人世之外,那性情开朗火烈的故人李鱓明明正在不远处急切地向自己招手呼唤,只是听不出音声。



一阵窸窣响动,桌上灯光亮起。郑燮恍惚中睁开眼,见昏黄灯影里饶夫人小心端着药碗,目光忧郁地注视着自己。他便挣扎着说:


“汝可是又为我熬了汤药?”


饶夫人低下头,手中的药碗有些哆嗦。


“唉,我说过多少遍,夫人呀,不用费心劳神。世间的药石,医不了我的渴疾。”


饶夫人欲言又止,眼圈儿顿时红了。她聪慧温顺的目光只是在他鼓胀的腹部扫视关注。


唉,真也难怪,瞧他老人家那脸色,那鼓胀的肚子。汤药是再也咽不下去啦。可不进药石又怎么得了?眼瞅着老爷子病成这样,头脑竟是明镜儿似的清亮,身边的人们心中都十分的难过。


堂弟郑墨和已经正式宣布过继给自己的侄子郑田只是不断地奔忙煎熬,走马灯似的请来新的郎中把脉、诊断、开药,跑药铺抓药。饶夫人却是左右为难。


饶夫人虽是小妾,但这么些年对老爷照顾却是无微不至。久病不愈的郑燮,原本是深深体恤夫人难处的,他总固执地认为自己得的是文人的绝症,根子是在心底里,在于那困扰了一辈子终还是无法摆脱更无法达到所谓“由聪明转入糊涂”的心灵纠结。


什么是聪明,什么又是糊涂?作为读书人,自己琢磨大半辈子,似乎也没真正弄清。不择手段、不要人格,甚至不顾廉耻地一味渴求名利齐备、出人头地、风光一世,是否就是聪明人的活法?而默默无闻却又是津津有味地活在自己渴望的真善美的理想世界里,不知四季晨昏、老之将至,难道就是糊里糊涂?假设那样,自己倒是宁愿能够糊涂处世。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有另一个郑燮在那里作怪,偏要不服输地做一个世人公认的所谓聪明人。


一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聪明而来还是为糊涂而生?每个人,甚至每个人的不同时期的答案也许不尽相同。一辈子情不自禁、言不由衷的人,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才会明白,自己一生苦心孤诣、惨淡经营、工于算计、斤斤计较的所谓名呀、利呀,到头来果真就那么重要?而被尘世视为糊涂之人,那些宽博大度、超然物外的人,往往是真正的圣人贤达,才是真正看破红尘的智者。


可你自己究竟属于怎样的人呢?重病中的郑燮扪心自问,回答则是认为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世人眼中一个力求糊涂而难得糊涂的玩主。直到此刻了,心中还有着那么多的世俗杂念放不下,那么多的名节牵挂、利益瓜葛……如此想来,他便更加固执地认为自己胸中那根结了几十年难以排解的“病竹节”开始发起威来。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是任何的药石也无能为力的文人痼疾。


看来对于人生的物质功利,要真正做到糊里又糊涂,还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感到自己还真舍不下这个给自己带来了无限烦恼与欢乐的人世,放不下许多世俗的功利诱惑。



当郑燮耐着性子,勉强服下饶夫人和郑墨、郑田执意熬煮的汤药,凄苦地眉头紧皱,目光又投向枕边那本翻阅了不知多少遍的木版医书:《集验背疽方——论渴疾本原》。


在他看来这原本倒是一部切要之书。宋代祖传名医李迅,老先生行医半世,检行集要,在书中列举出渴疾病因杂沓众类,可在郑燮看来,自己这心结之病,主要还是情志失调所致。郁怒伤肝,肝气郁结,劳心竭虑,以致郁久化火,火热内燔,消灼肺胃阴津而发为消渴。如今回想,这些都是仕途追逐所染之疾呀。


唉,也是难免,身在宦海,喜怒忧乐,何以由得自己执掌。谁人又说得清楚,那渺无穷尽的名呀利呀功呀过呀,行情涨涨落落,交椅沉沉浮浮,风雨寒热杂然交替,难免个中心境总处冰火之中,浇熬淬炼,岂避得愁郁狂躁,内火自燃,实乃顽症之源……


老人家无奈闭目长叹,又盘算饶夫人他们所熬之药,无非木瓜、紫苏、乌梅、地参、茯苓、芍药等生津液止渴之类,服多而渴愈甚,茫无功效。而这一位前辈李老先生,倒似务实之人另有良方,公然放言竟能服之三日,焦渴即止。且遂久服之,不唯渴疾不作,且可气血益壮,饮食加倍,强健过于少壮,云云。还讲盖用此药,非愚憨自执鄙见,实有源流。曰自为童儿时,闻先君言有一士大夫病渴疾,诸医遍用渴药,治疗累载,不安。有一名医诲之,使服加减八味丸,不半载而疾痊,因疏其病源云:今医多用醒脾、生津、止渴之药,误矣!而其疾本起于肾水枯竭,不能上润,是以心火上炎,不能既济,煎熬而生渴。今服八味丸,降其心火,生其肾水,则渴自止矣。可是自己也曾久服这“八味丸”,初似有效,后即茫然。又言内中北五味子最为得力,此一味独能生肾水、平补、降心气,大有功效。名医乃亲见有验,故敢详着之。唉,古今医术固高,只怨自身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矣。


老人家的心绪,顿时落入谷底。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归老之所。难道至死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间房舍?



郑板桥的晚年,往来于兴化与扬州之间,漂泊不安、居无定所。然而这并非他要的生活。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也还是耿耿于怀。他在范县任上时,堂弟郑墨在家乡兴化城边的鹦鹉桥南买得一所屋宇。郑燮得知曾传书言,希望堂弟在新宅就近也帮自己买一块地皮,将来也造一所宅院归老为居。他当时想得天真:


站在院中凭栏眺望,可见一片老城半堤绿柳,近前且有小桥流水、池鱼丛花……他早算计过了,买地约需银钱百两。过往周济贫士、捐款修城虽也耗去不少积蓄,但俸禄之中余得这点儿买地造屋的费用还是不难。再说,他所渴望也不过数间草屋、一圈土墙。院内也不求什么楼阁假山、画栋雕梁,只要植竹、种树、栽兰、育花之外铺一条碎石的小道曲通书房而已。书房也就两间足矣。一间存书,一间会客,客厅亦可写字作画、品茗饮酒。另有专供起居的两三间主屋,一进两开,两代人亲近居住,侧屋则是两间厨房、一间客房……这一切对于他这个县老爷、大书画家而言,不算奢望呀!


然而,看来这梦境一直要伴随他走去另一个世界了。


呜呼哀哉,一切都是空中楼阁,空中楼阁呀!


官罢囊空两袖寒,聊凭卖画佐朝餐。最惭吴隐奁钱薄,赠尔春风几笔兰。


这是他六十六岁那年为次女出嫁时画兰所题,此刻忆起都觉得惭愧。这样的经济状况,何以能够买地造屋?六十八岁那年,他在诗文《自序》中说自己“初极贫,后亦稍稍富贵,富贵后亦稍稍贫”。


世人都讲什么“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自己十年知县任内,本该也是可以不仅“稍稍富贵”,而这些年“大幅六两”卖画期间,也是足以达到殷实而不至于贫呀。问题显然就在于这自恃清高、落拓不羁,平日非但不把银钱放在眼里,还反对别人攒钱,骂人家是驮钱驴。公开悬格卖画,其实并非贪钱,作画仅凭兴趣而已,提笔在手总是强调“风雅要多钱要少,”而一旦有钱,高兴起来,又大把花销、周济……还说什么“黄金避我竟如仇,湖海英雄不自由”,结果倒也“我避黄金竟如仇,老怀豪宕得自由”,心灵虽求得了某种平衡,可兴化的造屋计划终归成了泡影……多亏挚友李鱓慷慨相助才得以回到兴化安居。李鱓也是晚年破落,家产早已不是当年的“水田千亩”,但田地还算有些。他不光在城南建起“浮沤馆”,等到郑燮归来,便又特意近旁围了一处小园儿,内栽兰竹,专供老友吟诗作画,取名“拥绿园”,还自己欣然题匾曰:“聊借一枝栖”。


这时,堂弟郑墨同郑田又怯生生地来到床前嘘寒问暖。这反倒使他的心中更添几分悲凉。他同自己单门独户的父亲一样,本希望多子多孙、兴旺家族,结果却两个儿子均不幸夭逝。这种“无后”的悲哀又能向谁诉说?好在这郑田还机灵孝顺,终日同着饶夫人一起身边伺候,也不觉得孤寂。



“郑田儿,”郑燮亲切地唤着孩子的名字,等他来到近前,就指着自己胸前佩戴的一枚圆柱形玉坠说:


“你们知道,我一生孟浪清贫,没有给后人留下一砖一瓦、一垄田土,这个就留给你,也是个念想。”


说着,吃力地由颈上取下那玉坠,亲手戴在堂侄儿的脖颈上。清白光润的玉坠,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冰清玉洁。那孩子含着眼泪,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还是好友金农送给自己的心爱之物。送他之前,还专意请高翔在上面刻了一枝竹子和一副对联:“清寒直入人肌骨,一点尘埃住得无。”


见此情景,一旁的郑墨也十分感动。心想这对联,不仅仅是对堂哥画品的赞誉,更是对他一生人格的概括。郑墨如此想着,禁不住也泪流满面。


还有一事,是他老人家放不下的,那就是自己那些心血化成的诗文。他自选的《诗钞》《词钞》还有家书、小唱,选择的标准皆是极高至严,稍不如意的篇目,他宁可付之一炬。如此,他还是放心不下,唯恐后人有多事者狗尾续貂,就在《后刻诗序》中,厉声喝道:“板桥诗刻止于此矣,死后如有托名翻版,将平日无聊应酬之作,改窜烂入,吾必为厉鬼以击其脑!”


可谁知这身后之事,能否尽如人愿?


不知为何,他突然记起了真州的毛家桥与西邨,那可是多年都不曾忆起的天堂之地呀。一双黑黑的眼睛就像一团深不可测的山潭,可以穿越时空的洞穴,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落入其中而失重……恍惚间突然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就背了过去,再也没有唤醒过来。


一片慌乱中,“拥绿园”里顿时起了哀惋的哭声。郑板桥老夫子去了!静夜里,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门外面,惊动了整个兴化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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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二年,亦即公元一六九三年。天灾甚于人祸。饱受干旱袭扰的江淮大地又遭水涝。焦渴的池湖与龟裂的田土顿时又化为一片汪洋。到处是泡在水里的村落庄稼,到处是饥饿不堪的人群。地方官吏与恶霸盘剥豪夺倒也罢了,这样的反常气候延续三年,号称鱼米之乡的富庶之地,许多农民、渔家破产,许多的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乡下人纷纷涌向城镇,仿佛那里存在着生路。是年深秋,原本是山清水秀、热闹非常的江苏兴化老城里,由于聚集了太多的难民,铺面关闭了不少,市井空前冷落。平日热闹的叫卖声被凄惨的乞讨声代替,街面就显得异常拥挤混乱。


十月二十四日深夜,东门外护城河畔板桥边一座虽不富丽但看着还算体面的庭院内,堂屋门口,蹲着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他瘦小委琐,面色青黄,神情紧张焦虑,双手下意识地攥着由脑后拖到胸前的那根枯黄细软的发辫。从他的装扮来看,显然是个读书人。他就是本分博学的教书先生郑之本,虽是一介名不见经传的穷教书先生,却是兴化城里的名士,素以文才出众、品行端庄而深受乡邻敬佩。


“我说之本,你别老是蹲在外面,当心风寒。”


正房中堂前仍亮着灯光。正襟危坐的父亲郑清之故作镇定地捋着胡须说。其实他的心中比儿子还要忐忑不安。但他不动声色。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在外为官多年,如今虽说告老还乡,但却仍无长孙,现在儿媳临产,老人家也是兴奋不安。


郑家原本是名门望族,先世寓居苏州阊门。明洪武三年(1370)迁来兴化城内北水关桥南汪头。是城里有名的书香门第。但是到了郑之本一辈,单凭耕读而没有功名官运支撑、更无实业商事辅佐终是不济。加之连年水灾,于是家道开始衰落,延至他顶门立户之时,更是屡试不中,开馆教书的收入也是更加微薄。清苦的日子就一直困扰着这个老廪生一家。他一直有个未能实现的心愿,就是盼望妻子汪氏能给自己多生几个儿子,将来培养成人,好能中兴家道,荣宗耀祖,完成梦寐以求的科举功名。可是夫人过门数年,只是病病歪歪,服药不断。好容易有了身孕,却又遇上难产……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堂屋里传来慌乱之声。郑之本紧张万状,侧耳探听,就分辨出了婴儿的啼哭。他蓦然起身正要从门缝张望,门却吱地开了。迎面站着的女佣费妈高兴地说:


“老爷,生了,夫人生了个少爷!”


“是男孩子?”


“可不,大胖小子。”


郑清之坐着虽没动身,但下颌的胡子却抖翘起来。嘴里嗫嚅着说:“嗯,十月二十五日子时,与雪婆婆同日生哩。”


郑之本高兴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进屋去,就见接生的王阿婆正捧着那拼命啼哭的婴儿悉心擦洗着,嘴里还不住地唠叨:


“哭吧,大声哭吧,大胖小子!这下我们郑先生可心啦!”


郑之本定睛一看,那赤条条的婴儿,可不像他心中渴望已久的大胖小子。又瘦又小不说,双目紧闭,小鼻子小嘴拥挤在一起,声嘶力竭地蹬着细腿拼命啼哭,一看就是个坏脾气的小冤家。但毕竟是个小子呀,还是头胎,也算给这个清苦不堪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喜气。身体原本就虚弱的汪夫人愁容密布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邻里街坊也都提着彩蛋红糖登门祝贺,连家中的奴仆们也一个个喜气洋洋。善良的人们啊,大伙儿的心事都是一样,就是希望这个生不逢时的男孩的出生,能够给这个衰落中的家族带来好运,给这个人丁单薄的家庭带来兴旺的福音。小侄子的到来,连那平日贪玩的小叔子郑之标,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整天围在婴儿身旁嘿嘿地傻笑。



“他爸,别整天宝贝宝贝地喊了,也该正经给孩儿起个官名啦。”


一天夜里,病中的汪夫人仰坐床上,看着郑之本亲昵地抱着孩子逗个不停,便轻声地说。


“名字我想过几个,可父亲都说不中意。他老人家说就叫‘郑燮’吧,字‘克柔’。《尚书·洪范》云‘燮友柔克’,孔传曰:‘燮者,和也,世和顺以柔能治之。’父亲的意思是期望孙儿长大成人能够以和处世,出则以和顺治理天下,好光耀祖宗。我自己寻思,这字乃‘克柔’,言外之意,也是说再不要像他老爸这般,功名不济又无钱无势,一介文弱书生、穷教书匠……”


汪夫人听得抿着嘴哧哧直笑。生下了儿子,郑之本对于夫人的感激是难以言表的。可眼瞅她的病情日见加重,心中时时感到了忧虑。汪夫人原本是大户人家姑娘,聪敏贤慧、知书达理,可惜体弱多病。自从嫁到郑家,总是病病恹恹,就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好在郑先生对她不错,虽然脾气乖僻,但对她还是一贯的温存体贴。郑家老屋开始有了笑声。


汪夫人自从生了儿子,更是劳心劳神。白天好在有费妈帮忙操劳,喂吃喂喝、换洗尿布。天久日长的,傻小子一见了费妈,反倒两眼发亮,又挥手又蹬腿的一副欣喜模样儿,倒像是见到了亲娘。每到夜晚,本该随母亲安睡,小东西却时常哭闹不休。这令汪夫人心中很是烦乱。她本来就睡眠不佳,好不容易在两次咳嗽之间昏昏睡去,孩子一哭一闹即被惊醒,她就得爬起来抱着乖哄。听不得孩儿的哭声,这是母亲的本能天性。可是抱在怀中的孩子仍然是啼哭不止,小家伙是饿了,母亲那干瘪的乳房吮不了几口,就没有了奶水。他哪里懂得母亲得的是肺痨,按医嘱是不能生育的。他更不能懂得,母亲为了哄他不哭,在那漫漫长夜之中,就像一盏灯,几乎努力熬尽最后一点儿油。


“嗷嗷,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不在家,谁疼我们小宝宝……”母亲轻唱着。


就这样,一个病弱的母亲,整夜整夜地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咳嗽着,摇晃着,嘴里还不停地哼着童谣。说来也怪,她那温柔如丝的催眠曲一旦响起,孩子不但不睡,反而会瞪圆一双小眼睛惊异地望着母亲。敏感的母亲发现小家伙真是聪明过人。他显然对于音乐有着格外的敏感。催眠曲的作用很快见效,孩子渐渐闭上眼睛,呼吸也缓慢均匀。只有母亲的催眠曲才会使婴儿缓缓入睡,可病困交加的母亲,却是再也不能入睡。她担心着这个生不逢时的苦命孩子将来的命运,担忧自己有一天不能再为他唱催眠曲时,谁又来哄他入眠?


生母的心事,襁褓之中不懂事的婴儿当然是浑然不知。以至后来他长大成人,每讲到生身母亲对自己的疼爱,竟然没有丝毫的印象。而只是隐约地记得母亲病逝的情形。但那也是模糊不清的。有时甚至连他自己也会以为那只是想象中的幻觉:在那个记忆中模糊的日子,太阳被乌云遮蔽,天色是灰沉沉的。由外面疯跑归来的郑燮,被老屋里一阵哭声吸引。他慌忙跑进门,就见父亲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母亲,像平日里母亲抱着自己一样。只是他那铁青的脸上却挂着两行泪水。母亲她不再咳嗽,却像睡着一样地双目紧闭,瞅着异常的俊美。郑燮不顾费妈的阻拦,硬是爬上床去,把自己的小脸贴在母亲脸上。他感到有些冰凉,便慌忙地抬头端详着母亲。双手触摸到母亲的身体,感到有些僵硬。他已经习惯了母亲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全身颤抖的情形。母亲仿佛知道儿子的到来。她那紧闭着的眼角,正有一滴泪水缓缓渗出。他紧紧地搂着母亲哭唤着,把自己的小脸埋在母亲的怀中,那熟悉的气息,使他忘记了此刻的情景,而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寻找母亲的乳房……许多年后,当他在自己的诗歌中写下这样的情形,连自己都感到凄凉。其实这还是费妈事后告诉他的。当时不懂事的孩子,他哪里知道,那就是同母亲见的最后一面。而挂在母亲眼角的那一滴干涩的泪水,也就是亲爱的母亲留给儿子的最后一点儿可怜的爱。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无知却有情的举动,唤起的则是大人们更深的痛苦。平日严肃的父亲再也无法克制自己而抱着妻子失声痛哭。一家人就这样用哭声送走了母亲。


汪夫人的病逝,对于这个清贫的家庭,如同雪上加霜。郑之本的儿子小郑燮,从此成了没娘的孩子。他没有给郑家带来好运,街坊邻里还有人偷偷议论说:“这麻丫头命硬,克母。”



连年的灾荒,使郑家这个家道中落的书香门第,变得越发凄凉冷落。依靠教书与禀银养家糊口的郑之本,不但学生越来越少,各家所送束脩,也是大不如前。祖上传下的微薄田产,由于荒歉,收入也就十分有限。几个雇佣的家人,工钱难以为继。好在郑家一向待人宽厚,主仆之间的关系也就不同寻常。


“各位如有办法,就再找个东家去做吧。”郑之本多次对大伙儿说。


可就是没人应声。人是有感情的,看来短期内没有工钱大伙儿也都不愿意离开郑家。许多年了,在这所大宅子里忙碌,大家是一个生活的集体。在这个集体中,感情变得比金钱更为重要。感情也使得和睦的主仆关系逐渐地发酵为一种难得的亲情。但人又是要吃饭的,要挣钱养家糊口的。无奈之下,主人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允许大伙儿除了为郑家的家务操劳之外,还可在外面找点儿能贴补家用的事做。郑板桥的乳母费妈,就是这样。她的重情重义与勤劳能干,在此时体现得尤为突出。郑燮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家庭氛围中出生成长,使得他从小就没有富贵子弟的优越与淫逸矫情,一生都对于劳苦者抱以深深的同情。


那个时代,江淮大户人家与佣人,相互间还不仅仅是雇佣关系,而是有人身依附意味的。比如费妈,原本就是郑燮的祖母蔡太夫人的侍女陪嫁来到郑家的。到郑燮出生那年,她已经在郑家操劳了三十多年。这时候的费妈,早已经不是那个细声细语说话、目光羞涩柔顺的使唤丫头,而是手脚粗大、说话高喉咙大嗓门的四十五六岁的女佣。她早已有了自己的丈夫、儿子,但她的心思却还主要操在郑家。郑家老小也都把她视为自家人,她也没把自己当作外人。她爽直口快,心地善良,乐于助人。遇到多大的难怅她都是乐呵呵一副憨厚的笑脸。三岁失去母亲的郑燮,从此就像费妈的亲儿子一样。白天她宽阔厚实的脊背就是孩子的大地,夜晚她温暖的怀抱使孩子几乎完全忘记了失去母亲的孤寂。


然而不幸的是,贫穷与饥馑仍在延续,情谊终究无法抵御生活的逼迫。结果,郑家能够做活的佣人还是越来越少。最后,仅剩费妈一人还坚持留下照顾可怜的郑燮。父亲郑之本的话语是越来越少。整天阴沉着一张愁苦的脸,除了在私塾里忙,就是捧着书本发呆。郑燮的老祖母年老体弱,经常默默孤坐或卧床不起。有时整个一所大院子,就剩了费妈与小郑燮的身影在晃动。在那静悄悄的院子里,费妈说起话来就像打开了高音喇叭。小孩子的心目中费妈就像是能够遮风挡雨和壮胆依靠的一棵大树、一座高山,费妈就是自己童年的天和地。自从母亲去世,费妈就搬到郑燮住的堂屋来睡了。于是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那亲切的笑容就像太阳一样,总是如期地照射在小孩子的脸上。那是一张质朴的、因营养不良而过早显出枯黄苍老的慈祥笑脸。“乖儿子,睡醒啰?”于是在那母亲般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小孩子不哭不闹,顺从地穿衣下地。接下来,她便围绕着他,开始了一天的悉心忙碌。她总是把他的小脸小手洗得干干净净,把衣帽为他缝制得整整齐齐。嘴里还不断地念叨:“我们郑家祖辈都是体面人家,我们郑先生的儿子,就得穿得齐整让人看着体面。”大户体面人家的保姆费妈,她是真心维护着主人家的体面,决不会把一个吊着鼻涕的少爷背到人前。当她背着衣帽整齐的小郑燮来到街面上,总感觉有许多的街坊邻里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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