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全2册)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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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全2册)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推荐语:拂去历史的尘埃,解密遗落的档案。芳香的书页里,有修身的“青云梯”,有齐家的“规矩”,有治国的“利器”,有平天下的“他山之石”。踵武前贤,敦勉后学。思想在路上……
作者:唐浩明著
出版社:青岛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08-01
书籍编号:30425101
ISBN:9787555242437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539679
版次:1
所属分类:人物传记-历史名人
版权信息
书名: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全2册)
作者:唐浩明
ISBN:9787555242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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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上册)
一个大人物的心灵世界
十几年前,随着《曾国藩全集》和以曾国藩为主人公的文学作品的出版,一个一度曾经改变历史走向的人物,仿佛一件稀有文物被发掘出土似的,立时引起国人的广泛兴趣:官场士林、商界军营乃至市井百姓,一时间都以谈论曾氏为博雅、为时髦。此风亦波及海外华人世界,华文媒体也争相介绍这位早已被遗忘的曾文正公。
中国近代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岂止千百,为何此人能得到众多领域和层次的关注?似乎只要是中国人,谁都可以从他身上说点什么!看来,这就不仅仅是出于个人经历的传奇性,而是此人身上有着民族和文化的负载。
当今的时代,是一个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西方文化仗着经济实力的强大,正在向全世界各个角落风卷残云般扑来,大有排斥、压倒一切文化的势头。曾经创造过五千年灿烂文明的中国文化,在如此形势下如何立足?它究竟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中华民族还需要它的哺育吗?它还有发展的可能吗?这些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如今似乎已成了有识之士的困惑。
曾氏被公认为中国近代最后一个集传统文化于一身的典型人物,人们对他的关注和兴趣,正好给我们以启示:处在变革时期而浮躁不安的中国人,依然渴求来自本族文化的滋润,尤其企盼从这种文化所培育出的成功人士身上获取某些启迪。这启迪,因同源、同种、同血脉的缘故,而显得更亲切,更实用,也更有效。
此事给我们这批从事中国文化工作的人以振奋,它使我们增强了信心,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然而,中国文化既博大精深,又浩繁芜杂,在眼下信息爆炸竞争激烈的时代,机遇良多,一刻千金,人们再也没有往日田园般宁静的心境和经年累月足不出户闭门读书的悠闲。如何让忙于事功者领略中国文化的智慧呢?笔者认为,对于有志于此的人来说,不妨试用一法:在一段时间内将注意力集中到一个有代表性的人物身上,将他看透研深,再由此一人而去领悟全体。佛家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古人说一经通而百经通,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曾国藩便是中国文化的代表人物之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有值得借鉴之处。比如说,作为一个个体生命,他以病弱之躯在短短的六十年里,做了如许多的事情,留下如许多的思考,他的超常精力从何而来?作为一个头领,他白手起家创建一支体制外的团队,在千难万险中将这支团队带到成功的彼岸,此中的本事究竟有哪些?作为一个父兄,一生给子弟写信数以千计,即便在军情险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之际,仍对子弟不忘殷殷关注、谆谆教诲。他的这种非同寻常的爱心源于何处?作为一个国家的高级官员,在举世昏昏不明津渡的时候,他能提出向西方学习徐图自强的构想,并在权力所及的范围内加以实施。他的这种识见从何产生?所有这些,都是值得今人仔细琢磨的课题。
看透曾氏,最主要的方法是读他的文字,但曾氏传世文字千余万,通读亦不易,只能读其精华;其精华部分首在家书。清末民初时期,曾氏家书乃士大夫必读之书。青年毛泽东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尝见曾文正家书云:吾阅性理书时,又好作文章;作文章时又参以杂务,以致百不一成。”信中所说的,出自曾氏咸丰七年十二月十四日致沅弟的信。毛泽东信手拈来,可见他对曾氏家书很熟悉。曾氏家书,过去被当作治家圭臬来读,但现代人的家庭已大为简化,当年那种四世同堂、兄弟众多的大家庭已不复存在。今天人们的所谓治家,说到底不过是教子而已;至于“子”,也只独生一个,且学校和社会又担负了其中的主要责任。如此说来,曾氏的家书还有读的必要吗?
其实,这部家书远非这般简单。它是一个思想者对世道人心的观察体验,是一个学者对读书治学的经验之谈,是一个成功者对奋斗经历的归纳总结,更是一个胸中有着万千沟壑的大人物心灵世界的坦露。读懂这样一部书,胜过读千百册平庸之作。
早在上个世纪初,蔡锷将军便辑录曾氏有关治兵方面的文字,并加以评说,用来作为培训新军将官的教材,在中国军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笔者效法蔡锷,在曾氏千余封家书中选取三百多封加以评点,从曾氏的家世学养、人脉关系及时代背景等方面入手,阐发信里信外诸多令人感兴趣的话题,试图与读者一道深入曾氏的心灵世界,破译曾氏家族崛起的密码,并借此来触摸一下中华民族文化的深层积淀。
蔡锷乃一代英杰,他的评说虽然简短,但其丰富的军事理论和不朽的军事功勋,足以使他成为评论曾氏治兵语录的权威。笔者从没想到要跟他攀比,只是凭借着二十年来对曾氏的潜心研究和自己的人生阅历,撰写一点理性思考的文字,但愿这种努力与写作初衷不至于相距太远。
唐浩明
壬午盛夏于长沙静远楼
禀父母(道光二十年二月初九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母亲大人膝下:
曾国藩(1811—1872)去年十二月十六日,男在汉口寄家信,付湘潭人和纸行,不知已收到否?后于二十一日在汉口开车。二人共雇二把手小车六辆,男占三辆半。行三百余里,至河南八里汊度岁。正月初二日开车,初七日至周家口,即换大车。雇三套篷车二辆,每套钱十五千文。男占四套,朱占二套。初九日开车,十二日至河南省城,拜客耽搁四天,获百余金。十六日起行,即于是日三更趁风平浪静径渡黄河。二十八日到京。一路清吉平安,天气亦好,惟过年二天微雪耳。
到京在长郡会馆卸车。二月初一日移寓南横街千佛庵。屋四间,每月赁钱四千文,与梅、陈二人居址甚近。三人联会,间日一课。每课一赋一诗誊真。初八日是汤中堂老师大课,题“智若禹之行水赋”,以“行所无事则智大矣”为韵,诗题赋得“池面鱼吹柳絮行”得“吹”字。三月尚有大课一次。
同年未到者不过一二人,梅、陈二人皆正月始到。岱云江南、山东之行无甚佳处,到京除偿债外,不过存二三百金,又有八口之家。
男路上用去百金,刻下光景颇好。接家眷之说,郑小珊现无回信。伊若允诺,似尽妥妙;如其不可,则另图善计,或缓一二年亦可,因儿子太小故也。
家中诸事都不挂念,惟诸弟读书不知有进境否?须将所作文字诗赋寄一二首来京。丹阁叔大作亦望寄示。男在京一切谨慎,家中尽可放心。
又禀者,大行皇后于正月十一日升遐,百日以内禁剃发,期年禁燕会音乐。何仙槎年伯于二月初五日溘逝。是日男在何家早饭,并未闻其大病,不数刻而凶问至矣。没后,加太子太保衔。其次子何子毅,已于去年十一月物故。自前年出京后,同乡相继殂逝者:夏一卿、李高衢、杨宝筠三主事,熊子谦、谢庵及何氏父子凡七人。光景为之一变。男现慎保身体,自奉颇厚。
季仙九师升正詹,放浙江学政,初十日出京。廖钰夫师升尚书。吴甄甫师任福建巡抚。朱师、徐师灵榇并已回南矣。
詹有乾家墨,到京竟不可用,以胶太重也。拟仍付回,或退或用随便。接家眷事,三月又有信回家中。信来,须将本房及各亲戚家附载详明,堂上各老人须一一分叙,以烦琐为贵。
谨此跪禀万福金安。
评点
破天荒翰林
这是现存曾国藩家书中年代最早的一封。
曾氏于道光十八年第三次会试中式,殿试三甲第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一等第三名,后由道光帝拔置为第二名,改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通过三年教习后还有一次考试,谓之散馆。散馆合格者留在翰林院,不合格者或改任县令,或分发各部。教习期间可留在北京,也可不留。曾氏未留北京,请假回湖南。这次来北京,系参加散馆考试。两个月后他通过了考试,被授职翰林院检讨,从七品衔,成为京师一名小官员。在京师,曾氏微不足道,但在曾家,他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因为曾氏家族五六百年来从未有人与功名打过交道,这次一下子便出了个翰林,真可谓大大地破了天荒。
这封信是曾氏刚抵北京时写给父母的平安家信。他的父亲名叫曾麟书,号竹亭。曾麟书也是个读书人,但考运不好,一连考了十七次,考到四十三岁那年才被录取个秀才。曾麟书一生以教蒙童为业,直到晚年才因儿子的地位而升为乡绅。曾麟书虽从未做过官,但因为是曾家第一个秀才,也算是有脸面的人。不过,这位孜孜不倦于考试的蒙师可能真的平庸。曾氏为其父母写墓表时,对于父亲的一生,几乎乏善可陈,而其祖父,居然可以在稠人广坐之中,大声呵斥已为人父的这个长子。孝顺固然是孝顺,但性格懦弱、办事才干欠缺大概也是实在的。晚年,他曾自撰一副传颂甚广的联语: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读半耕,但以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将艰巨付儿曹。对联写得很洒脱,然在洒脱的背后,也透露出撰联者那种乏才又不遇的无奈和自嘲。
曾麟书撰联,曾国藩书写
曾氏的母亲江氏比丈夫大五岁。她的性格与丈夫正好相反:刚烈、好强,且勤快能干。曾麟书夫妇共育有五子四女,曾氏为他们的长子。
信中所提到的儿子,即曾氏次子纪泽。曾氏结婚四年后于道光十七年十月生长子祯第,此子一岁多后与其小姑同时因染痘症而夭殇。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纪泽降生。就在这一天,曾氏在隆重的祭祖鞭炮声中离家北上,次年正月二十八日抵京。从湖南湘乡到北京,途中走了八十多天,由此可见当年进京赶考之艰难。
曾氏在北京,最挂念的是诸弟的学业。长兄点了翰林,诸弟脸上自然有光,巴望自己早日中式之心也便更加急迫,对大哥的指点也便抱有更高的期盼。做兄长的自然于此责无旁贷,故一到京城,便急着要诸弟把近日所作诗赋寄来,好切实指导。
信的末尾,曾氏希望家里今后给他写信“以烦琐为贵”。这几个字充分体现了一个远方游子对家人的关心思念之情,即便后来妻儿迁到京师,曾氏仍希望时常看到来自家乡的絮絮叨叨、巨细皆备的书信。此中除开曾氏个人的亲情之外,也透露了另一层消息,即中国人浓厚的“根”的观念。不管到了哪里,即便是在京师贵为朝廷大员,或是在外乡成了千万富翁,他也会将所在地视为寓所,当作客居,他的家始终是那个遥远的世代祖居的地方,告老还乡、叶落归根总是游子最后的取向,这就是“根”的意念。“根”是中华民族的凝聚力,是联系的纽带,但“根”也大大地局限了中国人的视野、胸襟和开拓精神。
禀祖父(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十七日)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发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
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仅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二十五信至今未接。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此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画,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乎?孙因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杳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家中此时亦甚艰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宥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说法之处,望详细寄信来京。
兹逢折便,敬禀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评点
一个不同凡庸的乡村农民
《曾国藩全集·家书》共收有曾氏给祖父母或祖父的信十六封。曾氏的祖父名玉屏,号星冈,是一个不同凡庸的乡村农民。曾氏对祖父的崇仰之情远过父亲。从曾氏亲撰的墓表中可知,曾玉屏青少年时是个好游乐无节制的浮薄子弟,直到三十五岁时才洗心革面做一个规矩农民。曾玉屏体魄强壮,说话声如洪钟,有威仪,治家有方,一直是曾氏大家族的家长,且热心邻里之事,颇有乡党领袖的风度。曾玉屏少时不读书,壮年后深知读书的重要,对子孙课读甚严。他虽未经历过大世面,却有识见。在长孙点翰林后,他告诫家人:我们家以种田为本,虽富贵也不能丢了这个根本。国藩做翰林,只是刚开始,事业还长得很,家中的琐碎事不要去打扰他,以便他一心一意做官。因为有祖父这番叮嘱,故而曾氏做京官十余年,没有为家事操累过。祖母王氏,比丈夫整整大了七岁。直到道光二十六年,祖父祖母都还健在。那时曾氏已三十六岁,官居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衔。这种家庭,世间并不多有。
曾氏想到自己上有祖父母、父母,中有诸弟姊妹,下有妻子儿女,又做了中级京官,真个是福禄周全、门祚鼎盛。他深知月盈则缺、花盛则谢的道理,常以盈满为戒,故将书房取名“求阙斋”。阙者,空也,缺也。曾氏希望今后在别的事情上存有缺憾,以便“堂上重庆”的福气能多保留些日子。
道光二十九年,曾氏官居礼部右侍郎兼兵部右侍郎,已是朝廷的高级官员了,曾玉屏才去世,享年七十六岁。按照当时礼制,他可以得到从一品荣禄大夫的封赠。一个乡间农民,能享到孙子所带来的这般好处,也可谓洪福齐天了。
在曾氏的心目中,祖父是一个有大智大才、只因生不逢时而未获大用的英雄豪杰。到了晚年,他已建立大功勋,封侯拜相,仍认为自己远不如祖父。纵观曾氏一生,我们可以看出祖父对他的影响很大,其中尤在两个方面表现得最为突出。
一在为人上。他以祖父所说“懦弱无刚乃男人最大之耻”作为终身座右铭,并将这句话一再告诫子弟。曾氏又在“刚”中注入“毅”的成分。“刚毅”二字成为曾氏性格的主要特征,也是他一生事业成就的基石之所在。
将曾氏祖孙三代对照来分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前面说到,曾麟书是个平庸懦弱的人,而曾玉屏却是一个强悍不羁之才。这父子俩颇有点像虎父犬子。父祖两代均在曾氏的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曾氏多次说过自己“胆气薄弱”“禀性素弱”。从他带兵之初两次因失败而投江自杀的记录来看,可知其性格中有明显的脆弱的一面。显然,这源于其弱父的遗传,是他的先天禀赋。但他又有“打脱牙齿和血吞”“屡败屡战”的倔强、不服输的一面,看来这是自小起所接受的强祖耳提面命的结果,属于后天性的教育和影响。由此可见,天性并非就决定了一切,一个人青少年时代所处的环境,对其一生的走向也相当重要,尤其是至亲的言传身教,更有别人不可替代的潜移默化的作用。
祖父对曾氏的另一重大影响在治家上。曾氏“早、扫、考、宝、书、蔬、鱼、猪”治家八字诀,完全是对祖父平时所作所为的概括。他反复告诫子弟:“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冈公为法。”
信中所言“楚善八叔事”,系族叔楚善被债主追逼度日艰难,写信给曾氏请求帮助之事。因祖父在乡党中有威望,故曾氏将此事推给祖父,请他代为援手。
致诸弟(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丘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养静?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
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摩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子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
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之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芽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
评点
为学譬如熬肉
曾氏家书之精华在于与诸弟书及训子书,其为世所重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曾氏的这两类家书,绝非世人所常见的报平安道家常的书信,作书者乃抱着极大的责任心和殷殷企盼之情,以书信为函授教材,将自己的学问识见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子弟。元好问诗:“鸳鸯绣取从头看,不把金针度与人。”而曾氏恰恰是在把“金针”度与子弟。世人在阅读这些书信的同时,也便轻易地获得了“金针”。二、曾氏的子弟几乎个个成才成器,日后或成为其事业的得力助手,或成为其家族的薪火传人。他们以自己的业绩验证了曾氏所传“金针”的效用。正如良师的光彩要靠高徒来衬托一样,父兄的家教也要靠子弟的成就来增添说服力。
在这两类书信中,数量多内容丰富的部分又属与弟书。它不仅展示了曾氏望弟成才的苦心,更表现了其儒家文化忠实继承者的道德风范。
在中国的家庭伦理中,长兄是负有保护教育弟妹的重大责任的,故历来有“长兄当父”之说。但是,事实上绝大多数的长兄并非如此。他们爱子亲子,却对弟妹缺少关爱之心。因为儿女不仅是其财产事业的继承人,也是其生命的延续,亲与爱,是发自内心的,并不需要伦理的约束。而弟妹长大后,将自立门户,关系和情感只会越来越疏远。曾氏在大量的与弟书中所溢流出的兄弟之情,恰为世人所淡漠而为伦理所提倡,故在传统的家庭教育中,他的这些书信便成了极好的教材。
曾氏有四个弟弟,依祖父辈的序列排,分别为四弟国潢字澄侯、六弟国华字温甫、九弟国荃字沅甫、季弟国葆字贞干,与长兄相比,分别小十岁、十二岁、十四岁、十八岁。在后来的岁月里,除四弟在湘乡原籍经营家业外,其余三弟均投笔从戎。六弟在三河之役中战死,季弟在围南京时染瘟疫病死,九弟则成为打下南京的首功之人。从现存的照片来看,曾氏与其九弟面相极为相似,都是瘦削的长脸、鼻翼两边的法令既深又长、三角眼、扫帚眉。两兄弟同日封爵开府,又都死于南京两江总督任上。在中国近代史上,这种事实属独一无二。
这封信写在道光二十二年秋天,是曾氏全集中所收与弟书的第一封。此时曾氏依旧在翰林院供职,兼任国史馆协修,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小京官。
来到京师三年半了,曾氏的官位虽没多大迁升,长进却甚大,这长进主要体现在学问和见识上,而促成这种长进的,一来自师友间的启迪切磋,二靠个人的自觉自律。
中国封建时代的读书人,在获得功名之前,读的几乎全是八股试帖等闱墨文字,与真正的学问无甚关联。考取后便去做官,依仗的是手中的权力,腹中有无真才实学并不重要。所以中国封建官员,尽管绝大部分都经历过十年寒窗,但有真本事的人却微乎其微。李鸿章曾经这样评价过他的一个下属:“此人连官都不会做,可见无用。”虽说得刻薄了点,却是大实话。
曾氏中式后有幸在翰林院做官,给了他读书再学习的宝贵时间,也因为他较为明智,能够清醒地知道自己身上所存在的读书人所固有的这种弊病,从而自觉地加以深造。
在朋友们的引荐下,他拜了两位老师。
一是湖南善化人唐鉴,即信中所说的镜海先生,此人当时官居太常寺卿。唐鉴给曾氏最重要的指导有两点:第一,如何读书。唐鉴告诉曾氏,读经当专精一经,一经通则诸经通。又说,文章、义理、考据三门学问中,义理为首,义理精则文章精,经济之学亦在义理中。第二,唐鉴向曾氏指出,“静”字功夫最是要紧。若不静,则省身也不密,见理也不明,都是浮的。唐鉴又将所著《畿辅水利志》送给曾氏。这书属当时的所谓经济之学,即实实在在的于国计民生有用的真正学问。
曾氏服膺这位同乡前辈,虚心向他请教。据说,咸丰二年,唐鉴由金陵书院内召进京,年轻的咸丰皇帝在一个月内接连召见他十五次,咨询治国之道。此时,曾氏正在湖南老家守母丧。太平军已打到湖南,朝廷欲在湖南组建团练来对抗,苦于无合适人牵头。唐鉴向咸丰帝面荐曾氏,并特为指出:曾氏书生出身,久为京官,既不懂军旅,又疏于民政,初时可能会不顺,但要相信他今后一定会成功。可见,唐鉴对曾氏知之甚深,对其一生事业的影响也很大。
另一个是有理学大师之称的倭仁(字艮峰)。他教给曾氏一个修身要诀:研几。几乃几微之意。研几,即认真对待瞬间念头、细微小事,将它与修、齐、治、平的大事联系起来,有点类似六十年代曾经流行过的一句话:“狠斗私字一闪念。”研几,既然是自己对自己的整治,故最佳的方式是记日记,在日记中无情地解剖自己、批判自己,以求达到净化灵魂的目的。
倭仁后来官做到大学士,但在历史上却留下一个顽固守旧派的不好名声。同治六年,执政的恭王拟筹建同文馆,倭仁带头反对,说什么“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在那样的时代说这种话,的确显得迂腐。
“理学”在近代是一门被批得体无完肤的旧学问,倭仁的迂腐不通又为“理学该批”增加一个极好的例子。但作为主宰中国思想界数百年之久的这门学说,也并非就一塌糊涂、一无是处,它至少在培育人的心志道德操守等方面有着难以否定的作用。曾氏在日后组建湘军之初注重其血性精神方面的教育,他本人大权在握时能清廉自守、军情危难时能适时调整心态、大功告成时能谦退自抑等等,无疑都得力于早期的“研几”功夫。
这种以读书再学习为主课的翰苑闲官生涯,便是曾氏京师与弟书的背景。这个时期一直延续到道光二十七年他出任礼部侍郎时为止,历时七八年。在这封信里,曾氏与诸弟谈自己读经史、拜师交友等情形,即为当时的真实写照。他要诸弟以“专”字法读书,便是转授唐鉴的指教。
这封信在谈到为学时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是“猛火煮慢火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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