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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画未了:林风眠传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推荐语:中华书局出版。木心说:“林(风眠)先生在,绘画在。”林风眠的一生是20世纪中国现代美术史的缩影。

作者:郑重著

出版社:中华书局

出版时间:2016-09-01

书籍编号:30435991

ISBN:9787101112016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214665

版次:1

所属分类:人物传记-艺术家

全书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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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我退休之后,兴趣集中于人物传记写作,所写的人物都是自己所熟悉的,而且有过较多的交往。我和他们相识是在“文革”期间,那时他们已被打入另册,生存环境维艰,我是由于工作之便而接触了他们。所谓日久见人心,和他们接触的时间长了,他们对我的防范渐消。我走进他们的心中,感受到他们人格的魅力,敬慕之情油然而生。我和他们交谈,不是作为采访者,而是一名仰慕者,所以交谈时就不能穷追不舍地去“挖”材料,只是听他们谈,谈什么我就听什么,谈到哪里算哪里,加上我多方搜集,积聚了许多资料。后来有人说我是在做“抢救”工作,我实在是没有那样的境界。那时我也很迷茫,只是感到中国文化已处于末日黄昏,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像他们这样的人了,中国再也不会出现像他们这样的人了。那时没有写书的想法,只是想做一本秘籍,传诸朋友间,对他们的人格及艺术作一番品赏。


几度春风,几番秋雨,换了人间。可以写书出书了,我才想到了人物传记的写作。那时我就有了一个理念:在历史长河中,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把许多人的生命历程和活动环境及其彼此之间的关系,真实地表述出来,那就是历史,才能体现他们的价值。在这样的理念支持下,我写了一批人物传记,这也正是从事传记写作的人常以此而自慰的。但是,我这种自慰的时间是很短暂的。在传记陆续出版之后,我就发现材料的疏漏及写作中的不足,心中难免产生了遗憾。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传主的材料发现得越多,我就越感到愧对传主,心中的遗憾也就越大,而补充、修改甚至重写原来作品的愿望也就愈发强烈。所以人物传记的写作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遗憾有时会变成一种心病。


2014年某日,中华书局余佐赞、于欣、胡正娟诸君来寒舍小坐。一杯清茶道古今,也谈写书出书的事,言及我的这种遗憾,他们也未置可否。闲谈时这种言者无意、听者无意之事是常有的。可在数日后,于欣、胡正娟二君又再次光临舍下,谈起如何让我弥补遗憾,重新出版几种人物传记之事。我被他们的善解人意感动得几乎老泪纵横。她们随即带走我过去写的几种人物传记,说是研究后才能决定。数月后,她们告知拟重新出版《林风眠传》、《张伯驹传》和《张珩传》。


我先对《林风眠传》作了较多的补充和修改。这是因为我认识了电影制片人柳和清先生,20世纪50年代,他和林先生有较多的交往;我还认识了席素华女士之子王泽良先生,他少年时代随林先生左右,他们都为我提供了许多资料。有趣的是,杭州风眠民间工作室的徐宗帅先生,自费“寻找林风眠”十多年。凡是林先生生活过的地方他都去,凡是认识林先生的人他都要访问,他为我提供了一些珍贵的照片。林风眠重访巴黎并举办个人画展的情况,我一直不甚了然,广州林风眠艺术美术馆的姚远东方小姐和巴黎的李丹妮相识,得到了林先生去巴黎时与李丹妮往来信件几十封。李丹妮是林先生老朋友李树化的女儿,又是林先生在巴黎举办画展的经办人。以后,我又联系到姚远东方小姐,她为我提供了林先生巴黎之行的照片。更为重要的是林先生的外孙杰拉德从巴西来到上海,我和他见了面,然后他又去了杭州、香港,《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记者陈若茜沿途跟随采访,陈小姐后来把采访到的资料提供给了我。


对张伯驹、张珩也是这样。我为他们写的传记虽然出版了,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对他们的关注,继续在收集他们的资料。如果不把新的资料、新的发现通过对原来的传记予以修订时表现出来,那不是让我心中留下更大的遗憾,承受着更大的不安吗?


我曾经多次拜过张伯驹先生,也请他为我的藏画写过题跋。张先生内敛寡言,我又是带着敬慕的心情去看他,不敢请他谈传闻中的事情。后来读到他儿子张柳溪先生的口述《父亲张伯驹的婚姻》(张恩岭整理),看到他收藏之外生活的一角;后又从中央文史馆资料中张伯驹写的几种《自述》及“文革”期间在东北写的交代材料;近来又从寓真著《张伯驹身世钩沉》一书中,读到张家财产纠纷的几个法律文件。在这次修改时,除了对张先生写的一些材料及张柳溪的“口述”作了较多的引用外,也采用了寓真先生及其他有关著述中的资料,但对张先生生活中的事都未作展开,还是主要集中在收藏方面。在修改时,把张先生的收藏和他的词对应起来,加强了他收藏时心情的分析。张伯驹不只是大收藏家,也是当代大词人,对词的理论研究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功。词是张伯驹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两者融合在一起,要了解张伯驹,就不能不读他的词,特别是每首词前的短序,更值得细读和深入研究。


我没有见过张珩(葱玉)先生,但是他的朋友谢稚柳、启功、谢辰生、曹大铁、唐云、王世襄、谭敬等,都是我熟悉的。我之所以要为张珩写传,那是因为从他们那里听到他的许多故事,只要谈到古书画鉴定,张珩的事总是挂在他们嘴边。但是张珩在1949年以前的资料很少,在开始为他写传记时,我是下了功夫的,待把他的日记、诗稿发掘出来后,对他才渐渐地清晰起来。后又认识了张先生的两个公子和女儿。某年我去美国探亲,得到王伊悠小姐、马成名先生的帮助,了解到张珩收藏的书画流散在国外的情况,诸如藏品的名称,如何流散出去,现在藏于何处,查到的藏品和流散了的藏品相比,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这次传记修改,还介绍了张先生对一些古书画的鉴定,特别是对一些有争议作品的鉴定。在这方面已经引起海内外鉴定界、收藏界的关注和研究。


我这次对三本传记的修改都补充了一些新资料,应该说也尽了一些努力。但还是难免有旧的遗憾未能全消,又增添了某些新的遗憾之感,真是无可奈何,只能期待读者的批评指正了。


光阴岁月不饶人。我在修改三部书稿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所以有些章节稍显得杂乱。责任编辑于欣、胡正娟二君,删冗去杂,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万君超先生对样书稿作了审读校正,作出了奉献。他们的辛劳又恰值酷暑炙人,实在令我惴惴不安。连同本文中所提到的对这次修改有所帮助的海内外诸君,我再次致以最真诚的感谢。


郑重


2015年7月30日百里溪

开卷


林风眠的绘画宗旨是中西融合。


其实中西融合的绘画想法,并不是从林风眠开始,可以追溯到清三代,康、雍、乾三朝,郎世宁等西洋传教士相继来华,以工于绘事被召入宫,以写实逼真的画艺颇受朝廷的青睐。他们运用西洋油画观念、方法,以中国画的工具、材料进行创作,从而开创了“中西合璧”的一代新风。但当时中国画的传统,正当水墨写意的画风占据着主导地位,崇尚笔墨而不求形似,所以“中西合璧”的画派被斥为“笔墨全无,虽工亦匠,不入画品”,仅仅局限于“新闻摄影”式的皇家政事、节庆活动的纪实工作。这虽然不久即告夭折,但却影响着宫廷画家,至今还能看到的皇帝出访、狩猎及巡视的纪实长卷,都是那时的产物。


西洋画家的到来,使中国画家的目光转向西方,要看看西方绘画的究竟,就有了出国学画的举动。开始时着眼于日本绘画,因为日本的浮世绘脱胎于中国绘画传统,又受着西方影响,所以有几位画家东渡日本学画。但收效甚微。民国初年,康有为考察欧洲文化归来后,以其在政治、文化界的影响力,倡导中国画“新纪元”应以“郎世宁为祖”,否则“随应灭绝”。嗣后,他的学生徐悲鸿、刘海粟留学欧洲。与此同时,受蔡元培美育思想影响的林风眠、林文铮等一批人赴欧洲留学,形成了画家第一次出国潮。


在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史上,徐悲鸿、林风眠在世纪之初的美术革命运动中,都做出了非凡的贡献,写下了不可磨灭的历史篇章,然而他们的命运,却相去甚远。徐悲鸿青云直上,独霸画坛半个世纪;而林风眠却每况愈下,被时代冷落、甚至被误解了半个世纪。直至20世纪80年代,人们才重新评估他们在绘画史上的价值。但是在几本歌颂徐悲鸿的传记中,林风眠仍然处在被批判的地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走近林风眠和徐悲鸿,了解他们的成功与失败以及其中的是是非非,我感到历史给人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便滋生了为林风眠立传的欲望。在上海老画家中,我对林风眠又是陌生的。


起始,我是从人们常说的“风眠体”的艺术中去了解林风眠。他的画既不是传统的中国画,也不是传统的油画,他搞现代派,但又不完全是西方的现代派,而是有着东方色彩的现代派。他的艺术为我们营造了一个艺术氛围:在孤寂中有着热烈,在沉静中有着壮美,在失望中有着希望,在向往未来与怀旧中似乎又在思索着什么,是对未来的乐观?这正是生活在峡谷中的人们的极为复杂的情绪。在他同时代的画家中,很少有人能觉察到这种情绪,也很少有人能把握和表现出来。


接着,我就读和他同时代画家的传记,由于他很少和人交往,能得到的资料并不多。后来,我就去林风眠在上海的南昌路53号故居,拜访居住在那里的袁湘雯女士。她是林风眠熟悉而且喜欢的学生潘其鎏的妻子,是位医生,也可以说是林风眠的保健医生。我称她为“袁大姐”。她性格开朗,言语爽快,她接受了我几十个小时的录音采访,不但和我谈了林风眠在上海的那些事,还把林风眠去香港后写给她的几十封信,全部借给我写传记时使用。再一个了解林风眠的就是席素华、冯纪忠及冯叶一家,可是这时席、冯夫妇已经去了美国,冯叶去了香港。但是,我从上海市公安局档案中看到“文革”期间,林风眠以特务之嫌被关进上海第一看守所的审讯笔录及他写的交代《我的自传》,而且进一步了解了席素华在林风眠被关押的四年,她一直以家属身份前往探望,送去衣物、食品及洗涮用品,危难之中见真情,引起我对她的敬佩。


我多次去了杭州。在国立杭州艺专旧址——罗苑——散步,从罗苑绕孤山再到林风眠的故居,走了几个清晨和黄昏。我曾得到林风眠的学生金尚义、郑朝的相助,他们把收集到的有关林风眠的资料和照片都提供给我。在我写这篇文章时,金尚义已经跨鹤西行多年了。再后来,我就到了林风眠的故乡广东梅州,在他家的老屋周围盘桓终日,走过村前的那座石桥,桥下流水潺潺,那是他童年随母亲洗衣服的地方,他记忆中的那棵大榕树还枝叶茂盛,遮风挡雨,他老宅前的芦花正在怒放,就是林风眠画中的风景。我还访问了林风眠童年好友同时留学欧洲的李金发的儿子,谈到林风眠,他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


除了上海,香港是林风眠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到了香港,我见到了收藏林风眠作品最多的王良福,以及林风眠初到香港时,为林风眠服务的吴棣。本来想采访金碧芬,彼时她以金东方的笔名在香港写流行小说,但她不愿见面。在香港,经过报界前辈卜少夫的介绍,我倒是见到了冯叶。古道热肠的卜少夫特地设宴把冯叶请来,席未终她就走了。我送到饭店门口,站在马路边说了几句话。她说许多人都要为她干爹写传记,都向她要材料,但她没有时间,将来她肯定要把材料整理出来,交给哪位传记作家还不知。说罢,她就消失在香港的暮色中。


我有机会到了法国,并去了巴黎,访问了林风眠当年读书的巴黎美术学院,访问了几个画室和正在学画的学生,感受和体会了一下林风眠当年求学的气氛。我在拉丁区鹅卵石铺就的路上走来走去,看画廊,看旧书店,又不止一次从美术学院经过拉丁区,穿过架在塞纳河上的艺术家桥到卢浮宫和巴黎圣母院,我却无法体验到他们当年在巴黎学画时的辉煌,我感到被抛得很远。在巴黎,我访问了赵无极和朱德群,他们当年都是林校长的学生,在国立杭州艺专学画或教画,谈论的仍然是林风眠在中国的事情。


这样的采访,断断续续进行了多年,由于我要对林风眠负责,有些拘谨不敢放笔,只写了一本简约的《林风眠传》。时光最易把人抛。一晃20年过去。2013年冬天,林风眠的外孙杰拉德·马科维茨来到上海,我们见了面。他出生在巴西,只能从他的外祖母及妈妈那里得知一些外祖父当年的事情。但他却带来了鲜为人知的林风眠去巴西几次探亲的情况,还带来了林风眠一家昔日的照片。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认识了席素华的公子王泽良及林风眠的好友柳和清。王泽良少年时代经常生活在他的林伯伯身边。50年代林风眠来到上海过隐士生活,直到后来去香港,柳和清都是与他相往来的朋友。还有上海中国画院研究林风眠的学人朱朴,此时公开了林风眠从香港去巴黎开画展时写给李丹妮的几十封信。李丹妮是与林风眠一起留学法国又同在国立杭州美专执教的李树化的女儿,她和父亲一起长期居住在法国。再有就是徐宗帅从香港金碧芬及定居美国的潘其鎏那里得到许多有关林风眠的材料。徐宗帅慷慨地为我提供了几张他收藏的和林风眠相关的珍贵照片及资料。还有姚远东方,她身在南粤还是从法国找到了林风眠和李丹妮的照片,在我看校样的最后一天,传到我的手中。2014年,席素华走了。她是我一直想采访没有采访到的人。那天我去给她送行,看到她仍然是丰姿绰约的遗容,想到她把她和林风眠的故事也带走了,心中有些凄凉。


翻译过多部西方名人传记的傅雷生前和林风眠有约,要为林风眠写传,而且作了相当深入的交谈。但时代不让他们实现约定,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遗憾。如果林风眠传由傅雷来写,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总之,在林风眠逝世后20多年的时间里,许多热心的朋友和笔者一样,还在不停地寻找林风眠。这样,一个真正的林风眠在慢慢地向我们走来。在中国当代艺术勃兴的时刻,我们是多么需要林风眠啊!

第一章 梅县:最忆故乡又怕还乡


寻找林风眠,我沿着他生命的道路走着,穿过那秋鹜栖息的芦苇塘,穿过那染着金黄色的丛林,穿过那几间老屋,也穿过那一溪清澈的流水,他的足迹有时是那样清晰,有时是若隐若现,有时又消失在视野中,令我感到迷茫与彷徨,不知如何再寻找下去。但是他那瘦小的背影,脱了发的脑袋,智慧的眼睛及那和蔼的笑容,又总是在我眼前闪动,特别是他的热烈似火又清静如水的矛盾性格,使我无法放弃对他的寻找。


一天,我读到他的一篇自述,那是1989年7月在香港写的。虽说是一篇,其实只是很短的没有段落的文字,因为它短得无法再分段落了。由于它的短,我没有去复印,把它抄了下来:


我出生于广东梅江边上的一个山村里。当我六岁开始学画后,就有热烈的愿望,想将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东西表达出来。后来在欧洲留学的年代里,在四处奔波的战乱中,仍不时回忆起家乡片片的浮云、清清的小溪、远远的松林和屋旁的翠竹。我感到万物在生长,在颤动。当然,我一生追求的不单单是童年的梦想,不单单是青年时代的理想的实现。记得很久以前,傅雷先生说我对艺术的追求有如当年我祖父雕刻石头的精神。现在,我已活到我祖父的年岁了,虽不敢说像他一样的勤劳,但也从未无故放下画笔。经过丰富的人生经验后,希望能用我的真诚,用我的画笔,永远描写出我的感受。


就是这样的自述,把我带到林风眠的故乡——广东梅县,这是林风眠终身都朝思暮想神萦梦绕、而又是自小离家没有回去过的地方。从他的心情来看,他是很想回去的。其时广州去梅县已经开通空中走廊,去那里是很方便的。但直到他终老香港也未能回去。林风眠的真正故乡是梅县的白宫镇。从梅县县城去白宫镇还有一段路程,虽是山路起伏,尘土飞扬,一路景色还是很美的。随着峰回路转,一条江就在脚下,山石溅起了浪花,但不喧闹,在阳光下泛着美丽的色彩,平静地流向大山深处。过了风景清丽的西阳镇,抵达白宫镇,这就是真正的林风眠的家乡了。


白宫镇老屋留下的寂寞


白宫镇是一个美丽的古镇,一条清澈的小溪贯穿其中,它可能就是刚刚从车上看到的那条小溪,溪底可见丝丝青苔依附在形状各异的鹅卵石上,银色的小鱼穿梭往来。两座新建的石桥中央夹着残桥一座,还剩下两个桥墩在向人们诉说着白宫镇的过去,使人顿生一种沧桑感。小河两岸长满了榉树,这正是林风眠笔下的风物。镇子上的人也告诉我,林风眠晚年,每逢家乡有人去看他,他总要问起家乡的榉树还开不开黄色的花。这时黄色的花瓣飘落在小石子路上,飘落在小河清澈的水中。


到了镇上,我才知道白宫镇是因为镇子上有一栋白色的宫殿式的房子而出名。房子前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矗立着一棵大榕树,很大的树冠,能给人遮风挡雨。


即使在自己的故乡,林风眠仍是寂寞的、孤独的。很少有人记起他,更少有人谈起他。因为他自青年时代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还是前几年,林风眠的作品到过梅县展览,白宫镇的人才第一次看到他的真迹。来这里办画展的人说,乡亲们看到几幅山水后,一下子就高兴地指点起来,说那山水画的就是阁公岭。阁公岭是真正的乡村了,乡间的小路,曲曲弯弯,一塘碧波,闪闪泛光,芦丛水草,摇曳生风,塘边的堤岸是用山石垒的,临水一排泥墙青瓦的平房。走上一个斜坡,就是林风眠的祖居,屋檐下的门匾上仍留着清晰的斗方大字“敦裕居”,门前的三层阶砌,是林风眠祖父所垒,有的石上还有着他祖父所刻的图案。进了大门,是卵石铺砌的天井,天井朝右三间是林风眠祖父的故居,白墙,木格直棂小窗,单扇木门露出清晰的木纹,只是贴在上面的“福如东海”的联匾,还有那旧房子已变成养猪的地方,时时散出猪尿味及猪叫声,屋后的园子还有鸡在走来走去,这些都告诉我虽然寂寞但现在还有人居住。林风眠并不是出生在这个祖居里,而是离祖居不远的原先为他祖父作石匠兼营生的店铺,在20世纪60年代因山洪暴发而冲毁,后被拆除,如今已不复存在了。离店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染坊,每天都有红红绿绿的布匹和衣服在这里染出来。林风眠的童年生活除了看祖父和父亲打石头,看祖父在石头上雕刻出各种各样的花和鸟的图案,再一个乐趣就是看染坊染出的衣物,那各种各样的色彩吸引着他,那里也是他常去的地方。如今,这个染坊和林风眠出生的老屋同样不复存在了。


但是这两间已不复存在的老屋之间曾经惹出的故事,却一直埋藏在历史的记忆中,现在又系在小镇人们的心头上,这关系着林风眠为什么一生不回故乡的话题。


祖父的凿子和孙子的画笔


1900年11月22日(农历十月初一),阁公岭山村一户贫苦农民家庭长子诞生。这时正是清光绪二十六年,按天干地支推算,岁属庚子。在中国历史上,这是一个很不吉利的年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次年清政府签署了《辛丑条约》,向外国列强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的白银,这就是有名的庚子赔款。也许孩子的家长预感到不祥,给孩子起了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阿勤。入学读书了,老师给他起了名字叫林绍琼,但他不喜欢这个名字,自己改成“林绍群”、“林凤鸣”,到法国后改为“林蜂鸣”,最后定为林风眠。后来,林风眠自己也说:“我出生在那个倒霉的日子里。”可是,林家毕竟太穷了,祖父林维仁实在没有经营任何事务的能力,只好找了个不花一文本钱的职业,就是上山去打石头,虽是一个卖力气的职业,却又带着几分智慧。因为还要在石头上雕刻一些花纹,做成墓碑卖钱糊口。如果只是打石头,也是卖不出价钱的。不管怎样,人最后总归要葬进土里,并在黄土堆上立一块墓碑的。聪明的祖父看准了这一点,把这个铁饭碗的技艺传授给了儿子——林雨农,也就是林风眠的父亲。林雨农除了照父亲的意思刻石头外,还兼画几笔画,是画在画纸上,这在林风眠的眼里,父亲似乎比祖父要略高一筹。但在林风眠的印象里,最深刻的还是祖父的形象,他一生是很少提及父亲的。


祖父非常疼爱这个长孙。当他会走路时,祖父就背他上山打石头,任他在山中游荡。对山上的树,山间的小溪,小河里一块一块的石头,他都很热爱;他有时也到河里捉鱼,或在树林里捉鸟,养一些小鱼和八哥。那是他最快乐的事情了。七八岁时开始学画,是照着《芥子园画谱》画的,更多的时间是守在祖父身边,帮助祖父磨凿子、递榔头,看祖父在石碑上刻图案刻花纹。祖父告诉他长大了老老实实做石匠,不要去想那些读书做官的事情。祖父还叫他少穿鞋子,并告诉他:“脚下磨出功夫来,将来什么路都可以走。”


在林风眠的印象里,无论四季阴晴,祖父都是光着脚板,头上盘着辫子,束着腰,卷着裤管,成年累月地在一方方石块上画呀、刻呀:


我不敢说,我能像祖父一样勤劳俭朴,可是我的这双手和手中的一支笔,恰也像祖父的手和他手中的凿子一样,成天是闲不住的;不过祖父是在沉重的、粗硬的石头上消磨了一生,而我却是在轻薄的、光滑的画纸上消磨了一生。除了作画,日常生活上的一些事务,我也都会做,也都乐意做。这些习惯的养成,我不能不感谢祖父对我的教训。


母亲:画家心中的一片云


林风眠的母亲叫阙阿带,是瑶族人,容貌美丽,20岁时生了林风眠。


回到林风眠的童年时代,那时的白宫镇只有一条小街,两边十几间店铺,街道是由鹅卵石铺就的。白宫镇村民多靠种田或到山里烧炭为生。这里的男人们多数外出南洋,寻求生路,外汇使小小的白宫镇渐渐地繁荣热闹起来,引来了外乡来谋生的人。每到墟日,梅州城的商贩便会蜂拥而来,带来各种新鲜亮丽的商品和外面世界的各种信息。也有一些从其他山区乡村来的人,多是一些穷苦的手艺人,打石、打铁、染布的,他们来到这里便租一间便宜的小屋住下来,干起了营生。外出南洋的男人留下的年轻漂亮的妻子与来谋生的商贩和手艺人便成了白宫镇的一道风景线,演绎出许多风情故事来。但男女私情一旦被发现,就要受到族规的处罚,重者“沉猪笼”,轻者被五花大绑毒打、游街、贩卖到贫困的边远山区。


在冯叶的《梦里钟声念义父》一文中,透露出林风眠曾写过一些回忆童年的文字:


据他童年的回忆是“贫穷悲惨的童年”,一生出来就体弱。祖父是石匠,娶了一个哑巴,所以他的父亲讲话也不大流利。而他的生母是“离白宫镇比较远的山里人,姓阙名阿带,中等身材。我的祖父、父亲都是单眼皮,像北方正统的汉族,母亲大概是山居的汉族与本地的苗瑶混合的后代。我记得的留下来的印象是我五岁时,在小河边住屋空地里,一个秋天的午后,母亲和她的堂嫂洗头发的情形,我记得在空地的周围靠屋右侧是菜园,在菜园与空地间有一排很大的荆棘丛,开着鲜红色血一样的小花,我喜欢刺破黑铁色树干,叶上会流出许多白汁。空地前面是一大片竹林和很粗大的槐树,不远就是小河,是我小时候喜爱去捉小鱼的地方。清澈的水和一块一块的鹅卵石里,都有很多小鱼”。


义父一直跟我提起他的母亲的头发,放下的时候长长的,很好看。他写道:“我在母亲怀里发小孩子脾气,抓母亲的头发,纠缠得她没有办法继续梳洗她的头发。记得她们一面制酒,一面在烧热水。在一个大酒瓮里装好酒,放在灰堆里加热,周围烧着小树枝,同时烧水洗头发。这一幅构图是很入画的,她们的衣服都是青黑色的。”父亲,特别是祖父新娶的祖母,却似乎对她不好,一直让她从早做到晚,受人欺侮。


这时有一位从兴宁搬来一字染布坊,主人是一个会唱会跳会传情的活泼后生。阙阿带总也免不了到染坊去染布料和衣服,这个青年表现出对她的倾慕。大概是爱屋及乌之情,他也特别喜欢她的儿子,看到小风眠从溪里捉了小鱼,会给他一个玻璃瓶;捉到一个小鸟会拿一个鸟笼给他。林风眠对颜色天生爱好,染坊也就成了他最喜欢去的地方,为染布铜煲里变来变去的颜色而着迷。有几次还把妈妈换下来的旧衣服送到染坊染成青的、绿的颜色。天长日久,渐渐地妈妈就穿着小伙子染的各种颜色的衣服在镇上飘来飘去,在石桥上经过,在溪水里洗衣裳、挑水……后来就发生了令林风眠抱恨终身的事情:妈妈被族叔用绳子五花大绑地绑在村口,用树枝、竹杠打,让山蚂蚁在她身上咬,一声声惨叫在山岭上空回旋。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苦苦哀求族叔开恩,放开她,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而族中长辈们不肯答应。林风眠回忆写道:“我当时被关在屋里,不让出来,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见这些惨剧,在家突然有一种感觉,突然愤怒疯狂起来,我拿起一把刀,冲出门大叫,我要杀死他们,将来我要把全族的人都杀了。远远地看到了妈妈垂头的形象。很多人把我抱牢了,夺了我的刀,不要我接近妈妈。我大哭大叫了一顿,他们把我抱回家里。”


阿带的下落,如今镇子上的人没有谁能说得清楚了,有的说被族叔卖到山区里去了,有的说被族上的人沉了“猪笼”。


一个7岁的孩子,是最需要母亲抚爱的时候,但是人们却把母亲从他身边夺走了。后来,爸爸又结了婚,为他娶来后妈,后妈的那种陌生感使他变得沉默寡言,与小朋友也疏远了,乡下小朋友在争吵时,会伤害他和他的母亲,他宁愿守着自己的孤独世界,用巧手去描摹《芥子园画谱》。这是他父亲学画时用过的书。


林风眠并不隐瞒妈妈的遭遇。在没有读到他的回忆之前,我从他的学生那里,从他的朋友及知己那里,都听到过他的这个经历,这个经历给他带来两个结果,生活上没有母亲的照料,发育不良,使他的身体非常瘦小,再一个就是开始学画,学会孤独、学会和社会疏远。林风眠从法国回来,到杭州当了校长时,还派人回家乡,寻找母亲的下落,但村里的人说他的母亲被人多次转卖,最后是在尼姑庵当佣人,已经死了。母亲一直在他心里,故乡的山水在他的心里,就连那个小染坊也在他的心里,只不过妈妈被捆绑的悲惨情景将美丽的画面撕得七零八落,没有人知道他画的是哪里的山和水。别人的山水,都有标榜,是庐山是峨眉是黄山是雁荡,或是粤北群山崇岭,只有林风眠的山水是不作标榜的。到了这里,对他的山水才有所了解,那山峦、民居、树木、水塘都有着家乡的情调和风物在。他一再倾诉于纸笔,爱画秋鹜苇塘。那不畏风霜凌侵丛生的芦苇,在他故乡的河滩水际随处可见。画中有故乡的山水,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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