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洲旅店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引子

小叶是个孤独的孩子。

她和奶奶住在银湖边的牛角洲上。

碧波荡漾的银湖，轻轻地将牛角洲抱在怀里。湖水从它两边淌过，汇成一条宽宽的河，把原野分成两半，一半叫上原野，一半叫下原野。

下原野居住着银湖村的大部分村民。一座座青砖灰瓦的房子，掩映在树荫里，安静、古朴。肥沃的稻田环绕着村庄，风一吹，禾苗沙沙沙地响。

上原野是一大片荒野。湛蓝的天空下，开满鲜花。蔷薇、野玫瑰、星星草、雏菊、风铃草、金针菜，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花，烂漫无边，铺展到天的尽头。挺拔的大树或零星或密集地分布在原野上，撑开一把把巨大、繁茂的绿伞。

牛角洲处在上下原野的边缘，背对银湖，两头尖尖，像是大水牛头上弯弯的牛角。洲上有一宽一窄两座吊桥，宽的通往银湖村，窄的通往荒原，将上下原野连了起来。

“以前牛角洲热闹的时候，人们往来上下原野，都要走这两座吊桥。家里的旅店，就是那时候开起来的。后来，河面上修建了一座石桥，平平坦坦，走起来还不晃悠。人们在拱桥两头，修建了平坦的公路，就再也不用绕道，走这两座吊桥了。小小的牛角洲一下子冷清起来，原有的两家邻居也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座孤零零的老房子。”奶奶对小叶说。

“不过，这样也好，清静。”奶奶又补充道。

“是的，这样很好，清静。”小叶很高兴。

她是个孤独的孩子，按老师的话说，不合群。

小叶在银湖村小学上三年级。学校里有两个老师，六个年级，二十六个学生。学生都是村里的孩子，大家吵架捣蛋闹成一团，只有小叶是例外。

小叶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扬着头看外面的天空。

那些嘻嘻、呵呵、哈哈的笑声，飘进小叶的耳朵里，挠得她心里痒痒的。她偷偷地看着他们玩。

但是，小叶很少和大家一起玩。

小叶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你是老天爷的孩子。”奶奶说，“老天爷看见我一个人寂寞了，就把你送给了我。”

“不要理会别人的话，你是老天爷的孩子，要宽容地对待大家。”奶奶说得没错，小叶很大度。别人喊她“妖怪”“怪物”“孤儿”，她都只是一扭头瞪上一眼。

但是回到家里，她会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眼睛。

镜子里，小叶的眼睛有着独一无二的颜色，只属于小叶的颜色。

没错，小叶的眼睛是银色的，像月光一样的银色。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细长细长的，眼角微微往上翘，弯弯的，很漂亮。

“多好看的眼睛啊，又亮又清澈。”奶奶来到她的背后，出现在镜子里，满足地笑着说，“只有最善良、最聪明，得到老天爷喜爱的孩子，才能有这样特别的眼睛。小叶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呵呵，得到老天爷喜爱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眼睛！”小叶也笑了。于是，她丢下镜子，要奶奶帮她梳头发。

在夏天到来前，小叶长长的头发被奶奶剪短了，齐耳，软软的，闪闪发亮。奶奶拿着老木梳，梳理得让小叶特别舒服。

小叶和奶奶的房子，牛角洲那座唯一的房子，建在洲上的最高处。房子的地板下架着两尺高的木桩，干爽，不受潮。这栋房子有很久的历史了，还是奶奶的爷爷建造的，青砖灰瓦，很结实。

房子偶尔有破损的地方，在当天夜晚，小叶会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第二天早上一看，嘿，破损的地方就被结结实实地修好了。

房子里有宽宽的走廊，走廊上和房间里铺着的银色桦木地板，这些木地板都已经被磨得很光滑了。

小叶喜欢在上面跑来跑去，光脚丫打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响，像是老房子在唱歌。

她还喜欢躺在木走廊上，看着湛蓝天空中的洁白云朵。她能用目光给云朵画出新图案：有时，是栀子花；有时，是菊花；有时，是芭蕉花；有时，是院子里的摇井；有时，是旅馆的样子……

牛角洲上的天空在这些美丽云朵的映衬下，别致而多变。

房子的前院，有一口摇井。水泥井座上，摇井日日被井水浸泡，显露出钢铁锃亮的颜色。用尽力气，压下摇井长长的胳膊，清亮亮的井水，就在摇井咿咿呀呀的吆喝声里，从地底下冒出来了。

那棵粗壮的葡萄藤在房子另一头，离摇井远远的。一丛丛栀子花，分布在院子里。

房子的后院有个小小的温泉。一小口井将温热的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旁边的石头池子里。石头池子也是奶奶的爷爷修建的，池子里的石头已经被磨得光滑圆润，坐着、靠着，都很舒服。后来，奶奶的爸爸开设家庭旅馆时，在池子上搭建了一座遮雨的凉亭。一丛芭蕉站在院子一角，红艳艳的花从碧绿的大叶子中露出来，绚烂热闹。洁白的栀子花，安静地站在另一个角落。一口大缸摆在铺着石板的院子中，种在里面的荷花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几尾小金鱼，甩动自己美丽的大尾巴，在荷叶的遮挡下，顽皮地嬉戏。

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枫树林。

这是一所小巧的旅店，安静地蹲在纯净、蔚蓝的银湖畔。

01 土豆花开了

旅店背后的枫树林旁边，有一块用野蔷薇和灌木丛围起来的小菜园。小叶在菜园里有一小块自己的菜地。

她爱吃土豆，蒸的、煮的、烤的、炸的、炒的、调汤的，她都爱吃。在奶奶的手里，土豆的花样繁杂得像衣服上的盘扣。

小叶在自己的菜地里全种上了土豆。

奶奶也喜欢吃土豆，她的土豆地把小叶的土豆地围在中间。

吃过三月三地菜煮出的绿鸡蛋后，天气越来越热。

土豆次第开花了，黄的、紫的、粉的、白的。花朵呈穗状，金钟般垂吊着。清晨的露水滴在花朵上，似乎还能听到错落有致的、悦耳的回响。土豆花不够香，土豆花不是虚荣的花朵，菜园子里的很多花都不够香，却能结出丰硕的果实。土豆花和它们一样，有着来自大地的清香。

小叶喜欢土豆花，经常在菜园子里给蝴蝶、蜜蜂们当“指挥官”，指挥它们光顾不同的花朵。蜜蜂不理她，蝴蝶却扇动着自己美丽的翅膀取笑她：“小叶，你的土豆什么时候开花呀？”

小叶羞愧地低下了头。她的土豆地里，一朵花也没开，都还只是小小的绿芽。

“奶奶、奶奶，为什么我种的土豆不开花呢？”她跑到厨房问奶奶。

“还早，还早，过两天就开花了。”奶奶正在摘豆角，头也不抬地说，“小叶啊，去接桶井水给奶奶洗菜。”

“好吧。”小叶无精打采地摇着摇井，心里却在想着，为什么我的土豆不开花呢？

“去——问问——他们吧——”摇井说话咿咿呀呀的，像是唱京剧，把调子拖得长长的。

“对呀！”小叶眼睛亮闪闪的，活儿也干得起劲了，井水哗啦啦地冲出来，冰凉凉的水珠溅在身上，惬意极了。

黄昏时候，太阳慢腾腾地不肯下山，挂在西边的天空，热得人满脸通红。

地里热气逼人，人赤脚走在上面，脚心一直都是烫烫的。

小叶蹲在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土豆们说：“为什么你们还不开花呢？”

汗水从她的毛孔里钻出来，汇聚成亮晶晶的汗珠，顺着脸庞流下去，滴在一棵土豆苗上。

哧溜——汗水不见了。

“嗯，有点儿咸。”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地底下传出来。接着，土豆苗边上的土块纷纷往边上跑，一个圆圆的脑袋从地里钻出来：“呀，这么热，时候还不到。”

这个有着圆圆的脑袋的圆土豆抬了抬头：“哇，圆圆的红太阳，很久没看到了。”

圆土豆安静地看着夕阳，风轻轻地吹着。小叶安静地蹲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

枫林的鸟儿们回家了，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声音清脆、悠扬。土豆地的花香阵阵袭来，温情脉脉。

慢慢地，夕阳完全沉落进银湖的西边，天空布满红色的晚霞。

“再睡一觉，月亮——”圆土豆抬头看看天边那一弯浅浅的、银色的影子，“月亮爬上树梢再起床吧。”

小叶知道，附近没有其他树，他说的肯定是屋后的枫林。

“小叶，小叶——”风传来奶奶的声音，“吃晚饭了！”

圆土豆哧地钻进地里不见了，几个小小的土块滚落下来，砸在小叶的大脚趾上。

“月亮爬上树梢。”小叶说着，高兴地站起来，大声答应，“哎——回来了。”

饭后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小叶焦急地等待着。

奶奶让她穿针，她把十根针穿在一根线上；奶奶要她倒茶，茶从杯子里溢出来，她也不知道；该抹地板了，她偏着头来来回回抹着同一边。没办法，奶奶只好请她坐着，什么也不干。

她坐在走廊上等着天黑。

天黑得很慢。屋子里的铜座大摆钟，秒钟嘀嘀嗒嗒走个不停，钟摆来来回回摆个不停。天还是很亮。

小叶无聊地啃指甲。

“小叶——”奶奶看见了，威严地喊她。

“哦——”小叶放下手，数着葡萄藤里的葡萄，“一串、两串、三串……”

渐渐地，小叶看不清楚葡萄藤上的葡萄了，小叶一抬头，红霞已经淡去，天空深蓝的颜色逐渐加深，月亮的银光渐渐明亮，星星在空中闪烁。天黑了。

“小叶，该睡觉了。”奶奶挥着蒲扇，赶着讨厌的蚊子。奶奶不爱吹电风扇，她说那风不凉，嗡嗡嗡地吵得人睡不着。牛角洲有着从银湖吹来的凉凉的风。

“好，奶奶。”

房间的纱窗已经放下，用干艾叶捻成的蚊香冒着袅袅轻烟。

她熄了蚊香，给玻璃瓶换上新的栀子花。栀子花清新的香味飘散开了，风徐徐吹进，小叶躺在床上，看着满天星星，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所有的门都关上了，奶奶的脚步声也停止了。

小叶轻轻起床，悄悄推开门。

门吱呀一响，吓得她缩回了手。

“谁呀？”奶奶咳了几声，问。

“喵——喵——”小叶紧张极了，突然灵机一动，学起猫叫。

“嘘——野猫，走开！”奶奶的房间里重新传来摇动蒲扇的呀呀声。

“啊——好险！”小叶拍拍胸口，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外面比屋子里凉快，风从银湖上吹来，带着湖水的清凉。青蛙呱呱叫着，不知在讨论些什么。蟋蟀们正在争歌王的称号，个个不遗余力。夜虫们享受着夏夜的清凉，寻找着光的痕迹。

一群提着灯笼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地从草丛里飞出来，在空中盘旋舞蹈，画出一幅幅光影的图画。

“快，快——嘘——”菜地里传来嘈杂的低语声。

小叶猫着腰，躲在菜园的篱笆后面，偷偷往里瞧。

菜地里，小叶的土豆地钻出来一个个小土豆。他们像人们取下帽子一样，把头顶的绿芽取下来，放在一边，排着队，按秩序穿过菜地。他们比种下时要大了一点儿，有的圆溜溜的，有的像个“凹”字，有的是椭圆的，有的满脸坑；有的个儿大，有的个儿小，每个都不一样。

“等等我！”一颗圆溜溜的土豆从地里钻出来，急急忙忙取下绿芽，缩成一团滚了过去。小叶看到那双熟悉的、圆圆的眼睛，认出他是下午看夕阳的那个土豆。

“哎哟——”他撞在一棵开满花的土豆茎上。

“疯疯癫癫的，晚上不休息，怎么能够长得大呀！”那棵土豆茎大声教训道。

“哦——”小土豆吐吐舌头，转个弯，追伙伴们去了。

小叶偷偷跟在后面，他们一起来到枫林中最大的老枫树下。

这棵歪脖子枫树下有一个小小的水塘。

土豆们排着队，他们将水塘里的稀泥涂满歪斜的树干，然后滚一身稀泥，一个摞着一个，爬上老枫树。

大家一个接着一个，欢呼着从树上一滑而下，砰的一声落在水塘里。

“滑滑梯！”小叶躲在树后，轻声笑了。她也喜欢玩这个。从高处滑下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把头发、衣服都吹得飘起来。

月光下树影斑驳，就像一丛丛无香的花。银色的月光，给世界镀上了一种安静、美丽而神秘的色彩。

“呀——”叫声忽然惊恐起来。滑在前面的土豆走神了，偏离了轨道，紧跟在后面的土豆，一个个也飞离了树干，眼看就要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了。

小叶赶忙兜起睡裙，冲了出去。

嘣——

嘣——

嘣——

嘣——

嘣——

五个小土豆一个摞着一个，落在了小叶的裙子里。

四周安静下来，就连夜虫也停止了鸣叫。大家用黑亮黑亮的眼睛盯着小叶。

小叶吞了口口水，紧张极了。

“嘿——”小叶扯扯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哦——”突然，站在顶端的圆土豆一跃而起，跳到小叶的头上，高兴地叫起来，“土豆妈妈，土豆妈妈来了，土豆妈妈救了我们！”

“土豆妈妈！”土豆们欢呼起来，“土豆妈妈！”

大家手拉手，把小叶围在中间。

圆土豆骄傲地坐在小叶头顶：“是我发现的土豆妈妈。”

“土豆妈妈，给我们唱歌，好不好？”一个小个子土豆，抬起头，眼巴巴地说。

“唉——我不会唱歌。”

小叶不会唱歌，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每堂音乐课，音乐老师都会把小叶留下来：“小叶，你又跑调了，放学后，留下来唱三十遍。”

三百遍也白搭，小叶照样跑调。她害怕上音乐课，害怕唱歌。

“土豆妈妈——”小个子土豆嘴巴一撇，圆滚滚的眼睛马上含满了泪水，“土豆妈妈唱歌。”

“土豆妈妈唱歌，就像画眉妈妈给小画眉唱歌一样。”

“土豆妈妈唱歌，就像麻雀妈妈给小麻雀唱歌一样。”

“土豆妈妈唱歌，就像蜗牛妈妈给小蜗牛唱歌一样。”

“土豆妈妈唱歌，就像蝴蝶妈妈给小青虫唱歌一样。”

……

土豆们呜咽起来。

“土豆娃娃——”小叶轻轻唱起来，“土豆娃娃，个个长得惹人夸！”

“唱得好，唱得好！”土豆们高兴得叫起来，“妈妈唱歌，我们跳舞。”

土豆娃娃——

土豆娃娃——

个个长得惹人夸！

呼——呼——原野的风，

呼——呼——银湖的水，

呼——呼——天上的雨，

呼——呼——金色的阳光，

呼——呼——银色的月光，

请照顾我的土豆娃娃！

土豆娃娃——

土豆娃娃——

个个长得惹人夸……

土豆们滚在泥地里，一个个摇头晃脑，扭动圆圆的身体，可爱极了。

月亮滑向了西边的天空，星星越来越密集。

一个小土豆打了个哈欠，睡意马上传染开了，每个土豆都在揉眼睛。

“孩子们，该睡觉了。”小叶轻轻摸摸圆土豆的头。

“我也要妈妈摸摸头，我也要妈妈摸摸头！”土豆们又争相跳起来。

“好好好。”

大家排好队后，小叶捧起每个小土豆摸摸，并轻轻吻一下，说：“晚安，我的土豆娃娃！”

“我也要个吻。”圆土豆排在队伍最后。

小叶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他也轻轻吻了小叶：“晚安，妈妈！”

小叶兜起裙子，土豆们纷纷跳了进来。她把大家带到菜园子里，看他们东倒西歪戴上绿芽，钻进土里睡觉了。

“妈妈，我们会快快长大！”圆土豆钻进土里，又忽然冒了出来说。

“嗯，晚安，我的土豆娃娃！”

第二天，奶奶看到小叶的脸上、嘴角、睡裙上，淤泥点点。

“小叶？”

“呜——那是土豆娃娃留下的。”小叶揉揉眼睛，又睡着了。

“可怜的孩子。”奶奶摇摇头，到菜园子里给所有的土豆地都浇上水，施了肥。

晚上，小叶再次来到菜园子里。里面静悄悄的，她的土豆苗长高了不少。

“我们会快快长大！”她记起了小土豆的话。

睡吧，我的土豆娃娃，

睡吧，我的土豆娃娃，

听，风在为你歌唱，

看，月光洒满你的嫩芽……

小叶温柔地唱着，她多么希望她的妈妈，也来抱着她，给她一个吻啊！

“妈妈，晚安！”她对着月亮说。

没多久，她的土豆也开花了。一丛一丛，色彩缤纷，像是土豆娃娃的笑声……

02 山里来的魔术师

喝过六月六的鸡汤，热过一段时间后，天气终于渐渐凉爽起来，雨也渐渐多起来。

又下雨了，小叶坐在走廊宽宽的美人靠上，雨水从屋檐上跳下来，打在她的脚丫上。

“葡萄最奇怪，天气干旱，它一嘟噜一嘟噜地挂满枝头，风调雨顺的时候，倒满架叶子不见葡萄了。”雨声中，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年雨水多，葡萄收成不好。银湖的水涨了不少，夏天都过完了，希望今年不需要搬家才好。”

每年夏天，洪水如果淹没了吊桥，小叶就得和奶奶搬到村里的小学去。一直到洪水退了才能回来。

小叶不想住学校，她嘟着嘴，听着听着打起瞌睡来。

“小叶，天气这么潮湿，我的胳膊都酸疼起来了，我们去泡温泉吧。”奶奶说。

小叶的瞌睡虫一下子不见了。

“奶奶，我选栀子花香皂，你呢？”

“我也一样。”

泡温泉的时候，小叶都会抱着腿，靠在石头上，听奶奶讲故事。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今天奶奶想静一静，讲故事被取消。

水很热，温泉池子上飘着白色的雾。

奶奶额头上搭着一块白毛巾，坐在池子里，眯着眼睛听雨打芭蕉。

小叶用栀子花香皂浸泡的肥皂水，吹出一个个香香的肥皂泡。每一个斑斓的肥皂泡里，都映着一双银色的、快乐的眼睛。

啪——泡泡在池子上空破裂，发出短促的声音。小叶咯咯地笑了，吹出更多的泡泡。

丁零零——院子里响起了铃铛声，这是家里的门铃。院子的篱笆门上挂着一小截绿色的麻绳，客人只要一扯麻绳，里面的铃铛就丁零丁零响个不停。

奶奶站起来，高兴地说：“小叶，来客人咯。”

“来客人咯。”小叶笑得脆嘣响。她包上大大的浴巾，踮着脚跑了出去。

很快，她又回来了，激动得脸蛋都发红了，憋着嗓子说：“奶奶，来了个很奇怪的客人！”

“真是个奇怪的客人啊！”奶奶虽然心里这样嘀咕着，但还是很热情地迎接客人。

客人特别高大，走在地板上，地板似乎在微微颤抖。他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眉毛很浓，鼓鼓的眼睛很精神，鼻子红红的，大大的鼻孔像是两个小山洞。他身上的短袖衬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皱巴巴的，沾着草屑。他背着一个奇怪的、圆筒状的包裹，一副匆忙赶路的样子。

“村里也有像这样很豪爽的农夫。可小叶总觉得这位客人跟别人不一样，不像个普通的农夫，倒像是——是——奶奶故事里的——的——山怪！”小叶想。

“打搅了，我叫黑子。”客人的嗓门像他的人一样大，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雨真大啊，浑身湿透了。奶奶，能去厨房烤烤吗？”

“当然，欢迎您！”奶奶一边领路，一边好奇地问，“黑子先生这是去哪里？”

“哦，听说牛角洲的旅店很不错，就是来这里住一住呢。”黑子先生哈哈笑着说。

“真的啊？”得到这样的评价，奶奶很得意，“有一些客人每年都来我们旅店住一段时间呢，说是‘呼吸呼吸清新的空气，闻一闻泥土的清香，身体也需要休息啊！’”

“是吗，那可真是了不起啊！哎哟——好痒啊！”黑子先生突然停下来。

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小叶，啪地撞了上去。

“啊呀——呀——”她捂着鼻子疼得跳了起来。

“对不起，小姑娘。”黑子先生爽朗地笑起来，他搔搔脑袋，蹲下来，从衣服里捉出一条青虫来，“这个送给你。”

肥肥的小青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眯着眼蜷成一团。

小叶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去捉小青虫。

被打搅了睡眠，小青虫不高兴地扭了扭。小叶吓一跳，手一松，小青虫掉到了地板上。

趴在凉凉的地板上，小青虫这才回过神来，它扭头看看四周，一拱一拱地向着旁边的草地爬过去。

“它可能饿了。”黑子先生耸耸肩膀，“我也饿了。”

“哦——”奶奶看看天色，下着雨，天色很暗，“我们早点儿开餐吧。”

来了客人，旅馆里热闹起来。

屋前的摇井唱起了歌。厨房里，各种调味料被乒乒乓乓摆上了桌。白白胖胖的萝卜被洗得干干净净，卷心菜嫩绿的叶子被摘下来了。储藏室的门打开了，酿制的花酒被舀出。灶火燃起来了，油在锅里吱吱地响，烤箱里传出香喷喷的味道。

客房里换上了带着阳光味道的蓝白格子床单。洁白的栀子花用蓝丝带扎成一小束一小束，摆放在房间。屋子里充满了宁静的馨香和快乐的繁忙。

这一切，都是因为客人来了。

没有客人的日子是寂寞的。没有新鲜的消息，没有新鲜的故事，没有新鲜的声音，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客人来了，空气流动起来。

“小叶，洗一洗烫酒用的铜壶。”

“嗯。”

“小叶，小叶，南瓜花炸好了，快来尝一尝。”

“来了，来了。”

“小叶……”

奶奶大声吆喝，小叶跟着跑进跑出，祖孙俩都忙得笑呵呵的。

黑子先生看见了，也觉得很开心：“真是勤劳的人啊，旅馆又干净又舒适！”

天色渐晚，雨声渐渐小了，起了风，吹得窗纸啪啪响。

厨房亮起了灯，晚餐被摆上了餐桌，蜜糖蒸南瓜、银鱼汤、黑森林火腿、煎鸡蛋、辣椒炒腊肉、酥脆南瓜花、焦黄的玉米饼，还有一大锅红薯大米饭。每样都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糯糯的花酒也烫好了，倒在小瓷杯里，整个房间顿时弥漫着微熏的香甜味儿。

“奶奶，这么多啊！”小叶拈了朵裹着面粉炸得金黄的南瓜花，啊呜一口，嘴巴顿时鼓了起来。

“黑子先生，请随便吃啊！”奶奶笑眯了眼，举起了筷子，“客人的个子这么大，特意多做了点，千万不要客气啊！”

“我是黑子——魔术师黑子。”客人笑着介绍自己。小叶看到他尖尖的门牙在灯光中闪闪发亮。

“魔术师啊！”小叶激动起来，她仰慕地看着黑子先生，“是那种能变出兔子来的魔术师吗？你有那种长长的、高高的帽子吗？”

“叽叽喳喳，真像一只小喜鹊啊！”黑子先生对着小叶眨眨眼，笑着一仰头，喝干一杯酒，满意地咂着嘴说。

小叶赶紧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黑子先生，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被变成喜鹊。

“哎呀——好热好热！”突然，黑子先生大声嚷嚷起来。他的头顶上冒出淡淡的白烟，白烟越来越浓，在空中勾勒出一条细长的尾巴——紧紧收拢的翅膀——一张一合的嘴巴——圆溜溜的黑眼睛……

“嘿，喜鹊！”小叶忍不住高兴地叫出来，“白色的喜鹊！”

“宾果——”黑子先生打了个响指，看到奶奶惊讶的目光，他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解释，“就是正确的意思。”

小叶咯咯地笑起来。

“趁热喝碗汤吧。”奶奶皱皱眉，拿起勺子给黑子先生舀了满满一大碗银鱼汤，满得似乎只要对着汤碗轻轻吹上一口气，汤都会溢出来。

“不用客气。”黑子先生响亮地答道，他随手抓了一把空气，往汤碗里一扔，顿时溅出许多圆圆的汤珠来。汤珠飘浮在空气中滴溜溜地转。魔术师张开嘴，哧溜一声，把这些汤珠都吸进了肚子里。

他得意地看着奶奶：“埃及的魔法师就是这么喝汤的，他们不习惯用勺子。”

“那可真奇怪。”奶奶不以为然，“似乎不太礼貌。”

她仔细检查了自己煮的汤，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得不点点头，赞许道：“这是个真的魔术！”

“当然。”黑子先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花酒，慢慢品了一口，“嗯，好酒！我是真正的魔术师，就像这是真正的好花酒一样。”

“嗯，”奶奶想了想，说，“不过，我想，晚餐时间，并不太适合表演魔术。”

“是的。”黑子先生点点头，埋头大吃起来。

吃过饭，又喝过奶奶泡的甘草茶，他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满意地说：“再也吃不下了。”

“那可不，”小叶小声嘀咕道，“您把我们这周的点心吃了一半。”

“奶奶的手艺太好了。”黑子先生拍拍肚皮，突然瞥到自己带来的包裹，“来——请——”他看着小叶。

“小叶。”小叶笑着说。

“哦——是的，小叶！”他一跺脚，恍然大悟地笑着说，“请帮我将包裹拿过来。”

“好的。”小叶拿起包裹，包裹很轻，“里面是什么呢？”

“魔法帽。”黑子先生解开了包裹，里面是一顶上好的高礼帽：黑色，用上好的绒布细心地缝制成，高高的帽筒笔直笔直的，里面衬着黑色的缎子。

小叶好奇地摸摸帽子，很舒服。

“魔术时间开始了。”黑子先生神秘地说。

“请吧。”奶奶重新往茶壶里添了道开水。

这时，灯突然灭了，四周一片黑暗。

“又停电了！”小叶跳起来，失望地叫嚷，“好不容易来了客人，可以看魔术了，竟然停电了。”嘴一撇，眼泪都流下来了。

“小叶乖，客人今天不走，魔术明天还可以看啊。”奶奶摸索着抱住她，温柔地安慰道。

“奶奶——”实在是太失望了，小叶号啕大哭起来。

屋外，风还在呼呼地吹，灶里残留的余火闪闪烁烁。这温暖的、柔和的光，使房间变得更加安静、温馨。

“没灯也可以变魔术啊。”黑子先生觉得很奇怪。

“啊——真的？”小叶眼泪都没擦，就咧嘴笑起来，“太好了，黑子先生快动手吧。”

黑子先生将礼帽放在桌上，用餐巾将帽口盖住，搓搓手掌，噼噼啪啪——手掌中冒出蓝色的火花。

“看好了。”他两手提着餐巾的两角，用力一抖，大声说，“山野的秘密——快显现！”

帽子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像是有谁在往里面倾倒什么似的。

“山野的秘密——快隐藏！”他拿着餐巾再一抖，咕噜咕噜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香味。

是什么的味道呢？这种味道带着淡淡的酸味，闻起来不由得使人快乐地皱皱眉，想起夏日午后的清香。

“请吧——”黑子先生说，“看看帽子里是什么？”

小叶踮起脚，看到帽子里一片金黄，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帽子，手指尖冰凉的，软软的，里面的东西圆圆的，很小巧。

她拿出一颗：“哇——杏子！”

“什么，杏子？”奶奶惊讶地说，“附近没杏树！这是山上的东西？”

“嗯，银峰山上有片杏树林，今年收成不错。满树金黄的杏子，远远看去，像是阳光在绿叶中跳跃。风一吹，杏子相互打着招呼，发出细小的叮叮叮叮的声音。”黑子先生点点头，目光越过窗户，看向很远的地方。

窗外黑乎乎的一片，但小叶知道，在原野的东边，坐落着银峰山脉。天晴的时候，还能看到银峰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反射的绚烂的光彩。

“杏子——年年夏天，旅店的台阶上都能收到的啊……”奶奶叹了口气。

咕噜——小叶吞吞口水，“黑子先生，杏子可以吃吗？很久没吃过了……”

“抱歉，今年春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雪，山里的野果都晚了许久才成熟，让你们久等了。”

黑子先生把杏子倒在桌上，满满一桌都是金黄的、带着夏季温暖的水果。

拿起一颗尝一尝，哇——一口咬下去，甜中带着丝丝酸的果汁流出来，连着对盛夏的回忆，真让人沉醉。

“啊——就是这种味道！您是山里来的吗？经常在台阶上收到的野果，是您送来的礼物吗？”奶奶突然激动起来。

“啊——哦——不不不，”黑子先生拼命摆手，“早就听说了牛角洲旅店很舒适，一直想来住一住，因为忙着学习——呃——”他突然看向了黑礼帽，“对，为了学习魔术，才耽误了一点儿时间。如果早点儿来，就能早点儿表演变出杏子的魔术，看到——”他看着小叶。

“小叶！”小叶答道。她翻翻眼皮，讽刺地想：“真是个好记性的魔术师！”

“对，小叶，看到小叶这么喜欢吃杏子，而我没能早点儿来，所以觉得有点儿抱歉。”黑子先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对，就是这样的。”

“您住在银峰山上吗？那些水果的事情您一点儿也不知道吗？”奶奶问。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特别明亮。

“是的，我住在山腰上。可是，这是我第一次下山。您喜欢山里的水果吗？”他说着，又低声咕哝了一句，“以前都是麻子那家伙来的。”

奶奶没听到这句话，她点点头，眼神黯淡下来。

“看好了。”黑子先生用餐巾将帽口盖住，然后搓搓手掌，蓝色的火花再一次闪现在他手中。他提着餐巾用力一抖，大声说：“山野的秘密——快显现！”

咕——噜、咕——噜——帽子一下子变得鼓鼓胀胀的，餐巾也被什么顶了起来。

“山野的秘密——快隐藏！”他赶紧再抖抖餐巾，帽子里安静下来。

他一揭开餐巾，奶奶和小叶就看到了一个个饱满的、泛着红晕的桃子。桃子长着短短的茸毛，在炉火的微光中显得特别娇羞可爱。

“因为那场大雪，今年的水果成熟时间比往年要晚。不过，经过雪水的滋润和接收到更多的阳光后，水果特别大，特别甜。”黑子先生拿起一个大桃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嗯，还有着桃花的香味呢。”

他用水洗了洗桃子，掰成两半，递给奶奶和小叶。

“可不是嘛，经过更多的辛苦，耐心得来的幸福格外甜啊！”奶奶叹息道。

小叶闻闻桃子，“咦——”真的有桃花那种春天特有的、清新的、淡淡的香味呢。

桃子已经熟透了，吃起来甜甜蜜蜜的，小叶心里高兴得都要往外冒泡泡了。

“啊——对，对，就是这个味儿！也有小贩推着车到村里贩卖桃子，可小贩卖的桃子松软得很，味道很淡，远远不如山里的桃子啊。”奶奶吃着桃子，满意地笑着说道。

“嗯，真好吃！”小叶也咯咯笑起来。

“是吗？银峰山上，不同的高度，季节到来的时间不一样，所以经常能同时收获山下不同季节的水果哦。能给大家带来快乐，自己也觉得很开心啊。”黑子先生的笑声特别洪亮，震得炉火都闪了闪。

“这样大的风，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风奇怪地摇摇头，泄了气。啪啪响的窗纸顿时安静了许多。

黑子先生抖动餐巾，帽子里又一次咕噜咕噜地响起，他喊了两次“快隐藏”，红艳艳的大樱桃还是一个劲儿地从帽子里冒出来。

樱桃留着短短的小把儿，表面还有未干的雨水，像是刚刚采摘回来，娇艳欲滴。

“樱桃树在森林里不起眼。不过，等到结樱桃的时候，碧绿的树叶里，一颗颗调皮的小樱桃在风中晃悠着，红艳艳的多打眼啊！山雀啊、画眉啊……鸟儿们都来了。收樱桃的时候，吵吵闹闹，热闹极了。”黑子先生说。

拿着帽子将樱桃倒进竹篮时，一个小樱桃卡在帽底倒不下来，小叶拨一拨它，它左右晃一晃，就是不出来。小叶捏紧把儿用力一拉，砰——樱桃像被蒸汽冲出来的热水瓶的瓶塞一样飞了出来。

她对着炉火晃晃帽子，嘿，真奇怪，帽底完好无损，刚才拔出樱桃的地方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真奇怪！”

“呵呵，这么多的樱桃，今年冬天有樱桃酱吃了。还有糖水杏子，盐腌桃子——单是想一想，都盼望冬天的到来啊。”

“秋天还会有更多的水果呢。现在，请继续看我的表演吧。”黑子先生的魔术帽简直是一个山野宝库，覆盆子、李子……味美的水果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流”出来，甚至还有一个差点儿撑破帽子的大西瓜。

“西瓜！”小叶最喜欢吃西瓜了。

“不行，太晚了，明天再吃吧。午饭后的水果，怎么样？嗯——”

虽然奶奶是问自己，但小叶知道奶奶已经决定好了。她摸摸鼻子，不情愿地点点头。

“好了，黑子先生，辛苦你了，请休息吧。”奶奶拿出蜡烛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电，请带上蜡烛吧。”

点点烛光，在黑夜中引着大家回到卧室。

呼——蜡烛熄灭了。

村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不多时，又安静了。

一个安静的黑夜。

一大片茂密的瓜田，风一吹，瓜叶层层起伏，沙沙作响。

随意顺着一根瓜蔓，都能找到绿油油、圆滚滚的大西瓜。小叶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终于选中了一个大西瓜。用手指叩叩瓜皮，嘣嘣响……

嘭——小叶打了个寒战，从梦中惊醒。

还很早，天刚蒙蒙亮。

嘭嘭——窗户被风吹开了，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清凉的风吹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人也清醒了。

雨停了，天空泛着带有银灰的蓝色，澄净宽广。原野静悄悄的，湖水冲刷湖岸的声音特别清晰。光线还很暗，树林、村庄，只能看到淡淡的、灰色的剪影。地面起了薄薄的雾，轻飘飘的，很美丽。

咕噜咕噜——厨房传来奇怪的声音。

小叶想起了梦中的西瓜，不由自主向厨房走去。

“真想现在就吃西瓜。”她叹了口气，遗憾地说。

小叶推开厨房的门。

什么声音？小叶的耳朵几乎竖了起来，鸡皮疙瘩在胳膊上跳呀跳。

她和桌上灰色的大山兔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

就在魔法帽的旁边，一只肥肥的大山兔端着那盘酥脆南瓜花，呆住了。

“嘿——”小叶吞了口唾沫，“放下！”

大山兔也反应过来了，它咧着两颗大门牙笑了笑，眨眨眼睛，往魔法帽里一跳。

“站住！”小叶冲过去，抓住了兔子的一只脚。

“原野的秘密——快显现！”就听到这样一声呼唤，小叶觉得风从身边飕飕吹过。

啪——她摔了个嘴啃泥。

“哦——”大山兔趴在她眼前，点心盘举过头顶，做出一个很难受的表情，“你的动作可不怎么好看。”

“山兔，你把什么带来了？”

小叶抬起头，吓一跳：“黑子先生！”

“哈哈——一个小姑娘！”说话的人看上去长得和黑子先生一模一样的，不同的是他穿着一件红衬衣，“你认识黑子那家伙吗？”

“她在牛角洲旅店的厨房里发现了我。”大山兔举起右手，得意扬扬地说。

“你这家伙，被人抓住了有那么高兴吗？”红衬衣嘲笑道。

山兔的耳朵耷拉下去，马上又竖了起来：“嘿，不是她抓住了我，现在看上去像是我抓住了她。”

“抓我？”小叶吓一跳，她看看四周，四周树木环绕，草木丛生，一条小溪从山上蜿蜒而下。除了山兔和红衬衣，旁边还站着小鹿、狐狸和小狼。

“我谁都跑不赢。”她有点儿害怕。

“我是麻子。”红衬衣又大笑起来，小叶看到他的牙齿在清晨这样微弱的光线里，依然闪闪发亮。

“他们是双胞胎。”山兔说，“我是说麻子和黑子两个。”

“谢谢。”小叶咧开嘴，勉强笑了一下。虽然她故作镇定，可腿还是抖个不停。

“牛角洲旅店的小叶吧，我是白露。”小鹿走过来，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漂亮极了，“欢迎你。来看麻子叔的魔术，说是有点心吃，没想到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认识我？”

“我听妈妈说过，牛角洲旅店有个女孩，特别可爱，名字叫小叶。”

“呵呵——”小叶抿着嘴羞红了脸。被人这样夸奖，心里真是很甜蜜啊。

“山里的动物没有不知道你的。每只小动物都听过牛角洲旅店的小叶的故事。”

“哦——”

“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小狐狸粗鲁地说，“麻子叔，你的魔术怎么样了啊？”

“山兔——”

“都在这里了。”山兔拂开旁边的一堆落叶，下面竟然是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石头上摆放着昨天晚上餐桌上剩下的点心。

“黑子那家伙，竟然一个人吃掉了那么多！”山兔夸张地挥手，“每个碟子都空了一半还要多！”

“早知道应该让他守家的。”麻子不满地说。

“嘿嘿——”狐狸打量着他魁梧的身躯，嘲笑道，“要是麻子叔去了，恐怕连这点都没有了。”

“惠明——”麻子一憋气，衬衣竟嚓嚓嚓地裂开了。

“麻子叔——”白露悄悄扯扯他，“我肚子好饿。我们快点儿吃了点心，邀请客人一起去山顶吧。”

“哦——好好好，”麻子吐了一口气，膨胀的身体又缩小成原样，“来吧。”他左手抓起一根火腿往嘴里一塞，右手又抓住了下一块。

“麻子叔，你慢点儿。”

石头附近顿时落叶飞扬，偶尔有半朵南瓜花飞了出来。

小叶远远地站在一边。

灌木丛中野蔷薇上露珠晶莹剔透，缠在松树上的牵牛花也开花了，小溪边，有一丛繁茂的兰花，有的已经盛开，有的还懒洋洋地顶着花骨朵。

叽叽喳喳——树上，早起的麻雀已经在觅食了。啾啾——那边，画眉在练嗓子……

天色越来越明亮，山林的清晨清新舒适。

“好了！”麻子叔吃饱了，洪亮的嗓音，震落不少树叶上的露珠。大家胡乱擦擦嘴，小鹿走到溪边喝了口水。

“味道真是妙极了！”山兔说。

狐狸点点头。

小狼摘下一朵蔷薇，递给小叶：“送给你。”

“插在发卡上吧。”小鹿高兴地说。

“嗯。”蔷薇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呢。小叶将它小心地插在头上，“嗯——”头发都变得香香的了。

“出发吧，向着山顶。”

“嗨哟——”大家跑起来。

山间根本没有路，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杂草。小动物们跑得飞快，小叶却走不动。

“你这个速度可不行。来吧——”麻子叔抓起她举过头顶，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叶坐在高高的肩膀上，视野开阔。树枝从耳边擦过，一只山雀站在高高的树枝上，揉揉眼睛，清清嗓子准备唱歌。小叶冲他笑了笑，把他吓得差点儿摔下去。

她回过头一看，身后就是广阔的原野。雾渐渐厚了，树尖一簇簇在风中飘摇。牛角洲看上去小小的，那栋熟悉的老房子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原野还在沉睡。

喔喔喔——山鸡在打鸣了。

“快点儿，伙计们。”麻子叔一边跑，一边催促。

大家加快了步伐。树林越来越密，又渐渐疏松了，灌木越来越少，草地越来越绿。渐渐地，身旁只看得到松树了。风更凉，吹得更猛。空气更加清新了。

最后松树也几乎不见了，满眼都是柔顺、碧绿的草地。草很深，狐狸、山兔和小狼藏在草丛中前进，只看到一条条快速前进的绿色波浪。

“到了——”小鹿跑得最快。

“到了！”

“到了！”

“啊——”小狼对着右边高高的山峰大叫了一声。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远远地，有大块的积雪从山顶滚落。

“快了，快了。”山兔望着东方，急切地来回走动。

东边，是大片连绵低矮的山脉，嫩绿、鹅黄、翠绿、浓绿，层层叠叠不同层次的绿色起起伏伏，繁茂葱茏。一小丛一小丛野花正开得旺盛，点缀在树丛中，格外美丽。

往上看，天边堆积着云朵，一抹淡淡的红霞给天空增添了第一缕色彩。

大家安静地看着东方的天边，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草地的声音。

天空越来越明亮，黑暗像潮水一样迅速后退。

霞光染红的云朵布满东边的天空，天地相接的地方红彤彤的一片。

“准备好了吗？”麻子叔问。

“嗯——好了！”

麻子叔点燃烟斗，然后从红衬衣的口袋里，掏出几把小巧的银剪刀，分给山兔、小鹿、狐狸和小狼。

“准备好了。”

天色越来越明亮，太阳露出了小半边红脸蛋。

一片寂静。

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片云彩挡住了太阳，紧接着，太阳似乎一跃而起，跃过云彩，跳上蓝天。阳光变成金灿灿的。

五彩的霞光铺满天空，铺满大地，变幻莫测，神奇美丽。

“快！”麻子叔突然醒悟过来，“快动手啊，彩霞停不了几分钟。”

“哦——”大家捏着剪刀，仔细地分辨着不同色彩的光线。

“粉红。”小鹿说。她轻轻地从空气中扯住一根细细的光线，慢慢往下拉。一直拉到扯不动了，她才拿出剪刀，咔嚓一声，一根粉红光线掉在地上。

“天蓝。”她小心翼翼地剪下另一根光线。

“嫩绿。”小狼说。

“葡萄紫。”山兔说。

“苹果红。”狐狸说。

……

没多久，地上就有了一小堆五颜六色的光线。

太阳的光芒耀眼起来，颜色也更难分辨了。

“好了。”麻子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

大家松了一口气，躺在草地上。

“真累啊！”

温暖的阳光中，山风徐徐，长长的野草拂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

“该织布了。”麻子叔从大大的口袋里拿出一架小小的织布机。织布机一着地，马上变大了。

山野的风，吹起来吧，

织布机来来回回，

织起来吧！

果然，一缕清风吹得织布机呜呜响，一只看不见的手摆弄着五彩缤纷的光线，纵——横——纵——纵横交错——织布机上渐渐出现了一块流光溢彩的布。不同颜色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像朝霞一样绚烂。

“真美啊！”小叶激动地在胸前握紧双手。

织上最后一缕光线，布突然变得黯淡，就像突然熄灭的灯一样，啪——所有的光彩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块平凡的、普通的、泛黄的手织布。

织布机变小了，它越缩越小，竟然变成了一粒灰尘，随风消失了。

“裁剪吧——”麻子叔拿起布，凌空铺在风中，

山野的风，吹起来吧，

裁剪吧——

来来回回，

为我们山野的公主，

裁剪一件奇特的斗篷。

沙沙——风呼啸而过，所有的小草都点点头，哦，那是风的回答。

那只看不见的手，拿着一把看不见的剪刀，只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零碎的布头纷纷落下，接着是哧——哧——线穿过布的声音。

“这可真是飞针走线啊！”小叶想起了课本上的一个成语。

啪——一件缝好的斗篷落在小叶跟前。是一顶有帽子的斗篷，披领处细细地打着褶皱，下摆缝着一排精巧的蝴蝶结。

“好漂亮啊！”小叶高兴地拍手道，她弯下腰，准备捡起它。

一阵风吹来，托起斗篷披在了她的肩头。

“啊——好软，好暖和啊。”在这样一个初秋的早晨，风中带着微微寒意，有这样一件斗篷，真是太好了！

那些收敛了光彩的光线，比风还轻，在斗篷里层散发出阳光一般的温暖。

“真好啊！”小叶打算解开斗篷，“我们都试试吧！”

大家笑嘻嘻地看着她。

“不——”麻子叔伸手一挡，“是山野给你的礼物。”

“啊——不行——”小叶连忙摇手，“这么美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收下呢？”

“小叶，你看——”山兔指着小叶的身体说。

“嗯——看什么？”小叶低头看看自己，惊讶得跳起来，“哇——不见了，不见了！我不见了！”她原本站立的地方，只有绿色的草悠悠摇摆着。

狐狸一步跃过去，跳起来咬下斗篷。刚刚不见的身体，又站立在风中了。

“隐身斗篷！”山兔尖叫。

小狼说：“山野的礼物。”

“这是光线在和你捉迷藏。”麻子叔哈哈笑道，“这件斗篷有着无数光彩，就像变色龙一样，它能迅速显现与四周环境相同的颜色。披上这件斗篷，戴上它的帽子，我们就谁也找不到你了。没人穿着的时候，它不过是一件陈旧的斗篷，但一旦有人穿上，它就有了神奇的力量。”

狐狸将咬着的斗篷递给小叶。

“山野的礼物。”麻子叔说，“山妖不在，但他让我借助他的力量送给你这件礼物。”

“请收下吧。”小鹿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温柔地说。

“谢谢——”

牛角洲旅店内，奶奶推开了窗。

窗外，天空湛蓝湛蓝的，是连绵大雨之后的宽广天空。久违的金色太阳挂在天空，阳光把人照得暖洋洋的。

“天气真好啊！”奶奶伸了个懒腰，“这样的早晨，适合做一份甜甜的南瓜粥呢。”

她来到厨房，厨房里满是水果的清香。一个个精巧的竹篓，装着满满的新鲜的水果。

“嗯——”奶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还是煮份水果粥吧，好好谢谢客人。”

可是，连同魔法帽一起，客人也不见了。只有小叶躺在厨房的角落里呼呼大睡，旁边还放着一件陈旧的斗篷。

03 小鬼怪的宴会

晚上，月亮被云雾朦朦胧胧地包围着，留下一轮橘黄色的光晕。

墙角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青蛙呱呱吵个不停。天气有点儿闷，树叶疲惫地垂着头。

小叶坐在温泉亭子的阴影里，看着天空。

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不远处的枫林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鼓。

叮叮当当——当、叮叮当当——当、乒乒——乓、叮叮当当——当——“鼓”声里，又加进了细碎、清脆的声音，好听极了。

“一个菜、两个菜、三……六个菜！太好了，六位客人，准备了六个菜！”声音越来越近，“嗯，再摘点儿花——”

嗖嗖——小叶转过头，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溜进院子，伸手准备摘花。

“别把花枝折坏了，用剪刀吧！”小叶站起来。

“啊——”黑影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小叶，高兴地跳起来，“是哪里来的客人呢？你可是第一位到的啊！食物都准备好了，正准备摘些花装饰桌子呢。”

“客人？我是主人啊！”

“我才是主人，今天是我办的宴会！”黑影着急地从树影里跳出来。

他头上长着两个短短的角，角尖圆圆的，啊——是个小鬼怪！

小鬼怪头发微卷，穿着一件旧旧的红肚兜和一条画满美人蕉的绿裤衩，提着一个小竹篮，偏着头，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你穿着裙子，头上没有角，”小鬼怪疑惑地问，“你不是一个鬼怪？”

“嗯。”小叶点点头，从亭子的一个架子上，拿出剪刀，“要几朵花呢？”

“不知道。”小鬼怪摊开手，“我有六位客人。”

“六朵栀子花吧，每个盘子里摆一朵。”小叶咔嚓咔嚓剪好了花，放进他的小竹篮里。

“还想要几朵美人蕉。”小鬼怪扯着自己的裤衩，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样子。

“真是可爱的小鬼怪，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弟弟就好了。”小叶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小鬼怪一下子亲切起来，看着他的绿裤衩，笑着说，“你喜欢美人蕉吧，我给你摘一朵吧。”

“你看——”小叶摘了一朵美人蕉，剥开外面一层皮，放进嘴里，用力吸了两口，满意地叹了一口气，“真甜啊！”

小鬼怪也学她的样子，摘了一朵花放进嘴里，咂巴着嘴，满意地了叹息一声：“啊——真甜啊！”

“宴席有饮料吗？”小叶一边绞下几朵美人蕉，一边像个姐姐一样，用老练的语气问道。

“啊——饮料？”小鬼怪瞪大了眼睛。

“你妈妈没有准备吗？”

“我没有妈妈。”小鬼怪沮丧地说。

“那你爸爸呢？”

“我也没有爸爸。”小鬼怪把头埋得更低了。

“也是和我一样是个孤儿吧，不过，我还有奶奶呢。”小叶想着，心疼起来，故意大声说，“你一个人准备六个人的宴会！这可真了不起！”

小鬼怪得意地笑了：“请来看看吧！不过，只能看看哦，我只准备了六份食物。”

“不是有六个客人吗？怎么只有六份食物呢，那你自己吃什么？”小叶觉得很奇怪。

小鬼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了。惨了，他忘记算自己了。

“嗯——”小叶点点头，“你等等我。”

她跑回厨房，用小竹篓装了满满一篓子点心和水果：“快带我去看看吧！”

小鬼怪乖乖地走在前面带路。

真奇怪，熟悉的枫林里出现了一片从没见过的空地，空地里有一栋用木头和茅草垒得歪歪斜斜的小房子。

“看吧——”小鬼怪得意地指着屋子前圆圆的石桌。石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六套洁白的细瓷餐具，一大盘黄瓜沙拉，一大盘烤土豆，一大盘烧辣椒皮蛋，一玻璃罐蜂蜜泡桑葚，一大碗冰梅汤和一大篮红彤彤的西红柿，色彩缤纷。

“真能干啊！”小叶很佩服他，一个人准备一场宴会，真是太了不起了。

“是孩子们的宴会吗？”小叶问。

“西方的是个魔法师，北方的是个小鬼怪，南方的是个山怪，东方的是女巫，还有银湖的水怪和上原野的草妖——”小鬼怪掰着指头数着，“大概加起来几千岁总有了吧，不算小了。”

“对了，你多少岁？”他突然紧张地问小叶。

“嗯，十——”

“十岁就好，我不能和十岁以上的人交往。”小鬼怪松了口气。

“呜——嗯——啊——”小叶支支吾吾地答道，她已经十一岁了。

“做点儿什么饮料好呢？”小鬼怪虚心问道。

“还有什么原料呢？”

“我看看，”小鬼怪钻进小房子里，转眼就抱着一个大托盘冲出来，“一截黄瓜、半桶冰、一罐奶油、一篮鸡蛋，嗯——还有一些盐！”

“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他看看天空：“云雾散了就开始。”

夜空中，厚厚的云雾依旧包裹着月亮。

“冰梅汤可以当饮料，不如我们来做冰激凌吧！”

“冰激凌？”

“甜甜的，凉凉的，香香的，味道可好了。”

小叶说着，动手打好鸡蛋，加入牛奶，一起搅匀，将它们倒入放了冰和盐的、带盖的小木桶里。然后，摘下一片栀子花花瓣和一片美人蕉花瓣放进木桶。

一片轻，一片重，

轻的花瓣轻轻起，

重的花瓣沉入底，

往左转三圈，

向右转四圈，

盖上盖，

呸一声，

桶中就有香浓的冰激凌。

小鬼怪也跟着呸了一声，跳着揭开盖子。

木桶里，果然有着一桶香甜的冰激凌。冰激凌一半粉红，一半浅蓝，美极了。

小鬼怪用小木勺舀起一口，差点儿连勺子都吞下去了：“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哈哈，请来我们旅馆做客吧。我们的温泉，还可以治病，强身健体哦。泡了温泉，我们一起做冰激凌吃。”

小鬼怪动了心，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我把我的栀子花香皂借给你，可香了；还有毛巾，也借给你！”

“我只能在晚上出来啊。”

“没关系，我等你。”

突然，一阵风从湖边吹来，把一片树叶送到小鬼怪的手里。

“对不起，我不来了。银湖的水怪。”小鬼怪读着叶子上的字，原来那是封信。

以风送信，这信送得多快啊！

“真可惜。”小鬼怪捡起几片树叶，包了几勺冰激凌，递到空中，“请风转达牛角洲的小鬼怪对银湖水怪的问候，请他尝尝冰激凌。”

空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拿走了包裹，转眼就不见了。

夜空里，云雾渐渐散开，月光明亮起来。

“客人们快来了。”小鬼怪咕哝着。

“知道了，”小叶笑着摇摇手，“我回家去了，祝你宴会成功！”

小鬼怪咧嘴笑了：“再见，再见，下次再邀请你！请沿着萤火虫的路回家去呀。”

果然，许多萤火虫排在路边，排成了一条闪烁的光之路。

沿着路，转了个弯，小叶就回到了有温泉的院子。

“真近啊，原来还有个小鬼怪的邻居呢！不知道他的宴会怎么样了？”小叶躺在床上，高兴得到了半夜还没睡着。

第二天晚上，夜空晴朗，如水的月光洒满大地。

小叶早早地就等在温泉边上。

没多久，枫林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长着两只角的脑袋伸了出来。

“嘿，快来呀！”小叶踮着脚轻轻喊。

小鬼怪飞快溜过来，跳进温泉里：“真舒服啊！”

小叶把香喷喷的、花朵一样的肥皂和雪白的毛巾放在一边：“我去给你端冰激凌。”

“嗯——”小鬼怪惬意地眯着眼睛，开心极了。

端来冰激凌，小叶也跳进了温泉里。

他们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趴在石头上泡温泉，别提有多高兴了。

“昨天的宴会怎么样？”

“棒极了！大家赞不绝口，冰激凌很抢手呢！”

“呵呵——”

“哦，东方的女巫说，还是很久以前在小矮人的宴会上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呢。”

“小矮人的宴会？”

“是的。那是一次盛大的宴会。我问她宴会上有哪些客人，她说了很多，不过，我特别记得她说有一个客人，是银灰色的眼睛！跟你的眼睛一样哦！”小鬼怪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滑进水里。

“银灰色的眼睛——”小叶喃喃地说。

砰——砰砰——小鬼怪玩起了水仗，砰砰敲击水面。

“小叶——”奶奶的房间里亮起了灯。

“唉，奶奶，我就睡觉。”小叶竖起食指靠在嘴上，对着小鬼怪轻轻说，“嘘——”

“都满十一岁了，怎么还这么顽皮呢！”奶奶熄了灯，“早点儿睡！”

“十一岁！”小鬼怪惊讶地看着小叶。

04 金穗节的聚会

原野上吹过的风，渗透着稻穗金灿灿的清香。

暮色渐浓，西边的天空，残留着一抹晚霞。

小叶提着小竹篮，走过摇摇晃晃的小吊桥，慢慢走向上原野。

“慢点儿走，别弄洒了点心。”出门前，奶奶一再叮嘱，“参加金穗节，就是个大女孩了，和大家一起玩，不要单独待在一边。”

金穗节在立秋后晴朗的夜晚举行，是少女们的聚会。这时的稻子刚刚结穗，孕育着丰收的希望。

奶奶很担心，不喜欢和大家一起玩的小叶，会在这个快乐的聚会上显得孤单。

“知道了，奶奶。”

小叶很早就开始盼望这次聚会了。这时候，正好是采集扇菇的最好时机。她从森林里摘回爽滑的扇菇，在奶奶的帮助下，做成美味的点心，和用陶罐熬制的绿豆粥一起，放进小竹篮里，然后，插上淡黄的雏菊，用淡蓝色的大手帕盖好，最后，悄悄把隐身斗篷藏在篮子里。

提着这么一个又香又漂亮的竹篮参加金穗节，小叶高兴极了，嘴里不禁轻轻哼起歌来。

“原野的空气真好啊！”

穿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小叶听到前面传来同学香礼的声音。小叶高兴极了，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是啊，比待在家里舒服多了。”这是同学梅子的声音。

“太好了，梅子家新添了个小弟弟，去问候一声吧。”小叶想。村里有了新小孩，这可是一件叫人高兴的大事。小叶加快了步伐。

“你的小弟弟真可爱啊，他的庆生会，你会请班上同学一起去吗？”

“咦，庆生会呀，会吗？”小叶一愣神，踩得一根树枝咔嚓一响。

“谁？”梅子回过头。

也不知为什么，小叶下意识躲避到旁边大树后。

“没人呢，是兔子吧。”香礼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问，“庆生会会邀请大家参加吗？”

“哦——”梅子回过头，神秘地看看四周，凑近香礼的耳朵，说，“想……可是——小叶……”

“我！”小叶吃了一惊，她皱皱眉，想了想，从篮子里拿出斗篷披上，悄悄地靠近了她们。

“想过请大家，可不知道拿小叶怎么办。”梅子苦恼地说。

“小叶！上次她还问过我，你弟弟的庆生会送什么礼物好呢。”香礼说，“她有什么问题？”

“她——”梅子犹豫地看看香礼，咬咬嘴唇，说，“你不要说出去哦，我是偷听到的。那天晚上，爸爸和妈妈商量庆生会的事情……”

梅子的妈妈坐在床上，抱着小弟弟。

爸爸一边砰砰砰地修理摇篮，一边说：“弟弟的庆生会，请村里的人都来热闹热闹吧。”

妈妈看看弟弟，问：“牛角洲的人也请吗？”

“当然。”爸爸往摇篮上钉了一颗钉子，摇了摇，满意地说，“虽然梅子睡过，但摇篮还结实着呢！”

妈妈抱着弟弟亲了一口，问：“弟弟是男孩，让他睡梅子睡过的摇篮合适吗？”

“什么男孩女孩，不都是好孩子吗！”爸爸砰地扔下锤子，生气地说。

说到这里，梅子难过地垂下了头。香礼拍拍她的肩膀，她勉强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弟弟闹起来，妈妈赶紧轻轻拍着安抚他：“是、是、是。可是，不会带来坏运气吗？而且，你连牛角洲的人都请，那个小女孩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爸爸火了。

“你发什么火呀，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吗，那个孩子古怪着呢！”

“什么古怪呀！牛角洲的奶奶不好吗？你生弟弟的时候，多亏她在旁边帮忙。”

“是，奶奶是个好人。”妈妈承认道，“可是，那个孩子，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就突然出现在了牛角洲，还有着一双那样的眼睛，不是很奇怪吗？”

“你——你听谁胡说八道！”爸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梅子躲在门边，一动也不敢动。

“村里人都在说呢，隔壁的刘婶娘，那么大年纪了，总该有点儿经验吧，就是她劝我不要邀请牛角洲的人参加庆生会。”妈妈毫不示弱，“说是刚出生的小孩，被那样的眼睛看过，怕会带来坏运气呢，还说小叶是妖怪的孩子，不然怎么会有那样一双眼睛。”

“胡说八道！”爸爸一摔门，理都不理门后的惊恐的梅子，径直出去了。

“就是为这个吵架呢，本来打算后天开庆生会，这样一闹，连日子都没定好。”梅子叹了一口气说。

“小叶是妖怪的孩子！”香礼惊恐地捂着嘴，“不可能！”

“可是，村里的大婶很多都这么说呢！”

“是吗？可是你爸爸不是也不相信吗？”

“大人的意见不一样，我们该听谁的呢？小叶有那样一双眼睛，和我们很不一样，说不定真的是妖怪……”

声音越来越低，两个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走出了小树林。

太阳完全落到了银湖的西边，小叶虚弱地靠在大树上，眼里噙着气愤的泪水。

“和大家不一样就是妖怪吗？”

“我真的是妖怪的孩子吗？”

“我会给小孩带来坏运气吗？”

……

她不停地问着自己，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爸爸是谁？妈妈在哪里？心里像千万根针在扎着，细细碎碎、长长久久地随着血液疼遍小叶的全身。眼泪蓄在眼眶里，却一滴也掉不下来。心疼得厉害，头也疼得厉害。夜晚的寒冷浸入身体，她却手脚麻木，毫无知觉，呆呆地靠着大树。

夜色一点点变浓，林子里渐渐黑了。月光穿过树木的黑影，慢慢变得明亮。

哇——头顶的树枝上，猫头鹰叫得那么悲凉。

泪水终于像河水决堤一样冲刷下来，小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号啕大哭。悲痛、委屈等复杂、低落的情绪，被泪水冲洗过，心情终于明亮了一点儿。

四周黑乎乎的，草丛里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金穗节的聚会恐怕早已经开始了吧，小叶实在没有心情去了。

独自在这样一片陌生的林子里，哭累了的小叶害怕起来。

远远的原野上，有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

轰隆——轰隆——轰隆——这声音越来越近，节奏越来越慢。

嘀——嘀——

突然，身后传来短促的笛声。

小叶抬起头，看到一辆小小的火车从林间小路慢慢驶来。

哇，在画册里见过的火车啊！

这真是一辆可爱的小火车，黄铜制造的火车头四周，挂着满满的银铃铛，漂亮的窗帘不时从窗户里飞出来偷瞄一眼，又急急忙忙地赶紧躲回去。

火车在她身边停下来，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车门开了，胖胖的火车司机跳下来，用司机特有的粗嗓门大声说：“谁在哭？”

“我——”小叶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嗯——”司机诧异地伸长了脖子，“谁？”

“我——”小叶突然想起了自己穿着隐身斗篷，赶紧解开斗篷，站直了，大大地鞠了一躬，礼貌地说，“司机先生，您好，是我！”

“啊，你这个家伙，突然冒出来的，吓我一跳。”司机把胸口拍得咚咚响，他看看小叶手中的竹篮，“很远就闻到了竹篮里飘出的香味了，有蘑菇泡菜吗？”

“嗯。”小叶腼腆地点点头。

“扇菇吗？”

“是的，司机先生。”

“那就没错了。”司机爬上车，指指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子，满意地说，“上车吧，欢迎你来到扇菇号，我是黑胡子。”

“可是……”小叶扬扬手中的竹篮。

“参加金穗节的聚会，对吗？”黑胡子催促道，“已经晚了，快上车吧！”

小叶头涨涨的，刚刚从悲伤中走过，又看到这么美丽的火车，收到这样一份邀请，她像是在下雪的傍晚喝了暖暖的花酒一样，有点儿晕乎乎的。

爬上火车，走进车厢，她看到在一片美丽缤纷的扇菇中，坐着几个斯斯文文的少女。

小叶羞涩地向大家点点头，快步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

座位软软的，车厢壁也软软的，被画满细小的扇菇的花棉布包裹着，美丽、细腻。

粉色、天蓝、鹅黄、玫瑰红、珍珠白……布上的扇菇色彩柔和而丰富。

“多么漂亮的颜色，我只在林子里见过珍珠白的扇菇呢。”小叶惊叹道。

“彩色的扇菇很少见，不过，我采过一朵天蓝色的，美极了。”旁边一个女孩子坐过来，她穿着白色的T恤，蓝色的背带裤，头发高高地束着，随着说话的语气一摇一摇的。

“真的？我听奶奶说，采到彩色的扇菇会有好运气。”

女孩咧嘴笑了：“你好，我叫美高。”

“你好，我叫小叶。”小叶注意到美高的耳朵特别大，特别尖，从头发里伸出来。

“小叶有那样一双眼睛，和我们很不一样，说不定真的是妖怪。”梅子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

不一样的人就是妖怪吗？小叶想，我不是妖怪，与众不同的人并不是妖怪。

“嘿，你在想什么？”美高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没什么。”

两个女孩渐渐聊开了。

火车平缓地开着，中途陆续停了几次，上来几个提着小竹篮的女孩。

月亮挂上树梢，银辉洒满大地。银色的星星依偎在深蓝天空的怀抱中，快乐地眨着眼睛。

嘀嘀——火车在鸣笛声中停下来。

黑胡子打开车门，大声笑着说：“到了，下车吧。”

女孩子们一个一个走出来，她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五彩缤纷的扇菇密密麻麻地绕成一个大圈，挥着手大声说：“扇菇之夜，扇菇之夜！”

扇菇之夜，多奇妙啊！

大家在蘑菇圈中的草地上坐下，把自己小竹篮摆出来。

“扇菇之夜！”扇菇精灵们飞来飞去，兴高采烈地铺开一张画满扇菇的大桌布，摆好点心。

“用蜂蜜烘烤的点心，请放到这里来。”黑胡子从火车头里探出头说。

几个女孩站起来，举起自己的小篮子，扇菇们团团围住篮子，把点心一一运送到黑胡子的火车头上。

黑胡子咧开嘴，变成了一只大黑熊，他开动火车，满意地挥挥爪子：“谢谢大家，金穗节快乐！扇菇之夜快乐！”

火车沿着树叶铺就的轨道离开了。

扇菇精灵给每个人端上一只水晶酒杯，杯子里盛放着金黄透亮的液体，闻一闻，有着醉人的幽香。

“干杯，扇菇之夜！”精灵们高举酒杯，大声祝福，“祝大家快乐，平安，美丽！”

大家一饮而尽。

“请大家尝尝我做的芝麻糯米球。”活泼的美高站起来，将用糯米纸包裹好的芝麻糯米球端出来。

小叶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饱满的芝麻一粒粒炸开，伴随着糯米的清香，混合着豆沙馅的甜糯，真香啊！

她仿佛看到种在田埂上的芝麻。芝麻开出一串串的白花，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一节一节长高、成熟。美高和妈妈（她妈妈也有着和她一样的尖耳朵）把芝麻砍回家，在阳光下暴晒、扑打，使像豆荚一样躲藏着的芝麻跳出来。然后，她们把泡好水的糯米一点儿一点儿放进石磨，推动磨子，白色的糯米水从磨子下流进木盆里。木盆悬空挂起，用布吸走其中的水分，像揉好的面团一样软硬适度的糯米粉就做好了。接着，美高和妈妈用豆沙包进糯米中，再将它丢进芝麻里打个滚，沾满芝麻，最后放进烧好的油里，炸成金黄金黄的芝麻球。

“美高，辛苦你们了！”一个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女孩站起来，“请大家尝尝我和妈妈做的松子馅饼。”

她一转身，从裙子里露出一个大大的、蓬松的尾巴。

馅饼用保温杯装着，到现在还冒着热气。小叶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哇，香脆的松子藏在软软的面饼里，咬起来充满惊喜。

随着松子的清香，一片森林出现在大家眼前。

森林里，地上铺满落叶，还在树上挂着的叶子也已经变得金黄，只有松树碧绿常青。松鼠妈妈带着小松鼠采摘松子。她们背着一个大口袋，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把口袋装得满满的。她们悄悄来到一座农庄，沿着一棵大树的树枝，从窗户里跳进储藏室里。洁白的面粉装在布袋里，堆成一堆。松鼠妈妈把一部分松子倒在地上，然后用面粉装满口袋。

门开了，胖胖的农妇走进来。

“松子给你们，面粉给我们。”小松鼠对着她笑笑，跳出窗户。

一直等到老树长出嫩芽，嫩芽长成树叶。松鼠妈妈才拿出面粉、松子，和小松鼠一起做成松子馅饼。

“原来她是可爱的小松鼠啊！”小叶想。

“吃我的，吃我的！”一个胖胖的女孩端着兰花瓷碟站起来，“我和妈妈做的是咸香银鱼。”

她弯下腰，屁股上竖着一根一圈白毛一圈黑毛相间的长尾巴。

这是用栗子粉裹着的银鱼，被菜油炸得酥黄酥黄。小叶拿起一条，咬上一口，松脆咸香。

“这都是我钓的鱼。”小女孩得意地说。

林间出现一团白雾，白雾渐渐散开，可以看到小狗獾提着木桶和钓竿，来到河边钓鱼，妈妈坐在一边织毛衣。

太阳越升越高，木桶里的银鱼越来越多。狗獾妈妈看看木桶，说：“够了，回去吧。”

她们回到家里，洗干净小鱼，放到烤箱里烤干，然后在用水和好的栗子粉中滚一圈，使它们沾满栗子粉，接着，把铁板吊在篝火上烧红，放油，煎熟小鱼。

“这是个狗獾姑娘吧。”小叶恍然大悟，她心里想，“不知道会不会有狐狸姑娘？”

真巧，接下来的就是狐狸姑娘，她带来的是珍珠烧卖。

还有兔子姑娘的野菜粑粑，小鹿的银耳粥，羚羊的酥油茶……

“看你的了，小叶。”美高推推她，“只剩下你了。”

“我的点心是和奶奶一起做的，请大家品尝。”小叶谦逊地说，她把小竹篮里的点心一一摆出来。

“哇，这么多啊！”狗獾姑娘惊呼道。

“请大家一起吃吧。”

“扇菇之夜，扇菇之夜！”扇菇们拍手打起节奏，跳起舞，“扇菇泡菜！”

聚会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吃着点心，唱啊、跳啊，开心地闹起来……

坐在回程列车上，小叶看着窗外飞速退去的风景，又一次想起梅子的话：“小叶有那样一双眼睛，和我们很不一样，说不定真的是妖怪。”

“和别人不一样就是妖怪吗？”她想起了金穗节聚会的大伙儿，想起独自准备聚会的小鬼怪，自言自语道，“如果妖怪都是这样可爱，做妖怪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有妖怪朋友，就再也不和那些背后讲人坏话的人交朋友了。可惜，小鬼怪不能和我玩了，而金穗节聚会的朋友转眼又都离开了……”

火车停了，小叶下了车。

火车慢慢地驶向远方，小叶的心情变得惆怅起来。

“小叶——小叶！你也来参加聚会了吗？”

是香礼的焦急的声音。

小叶回过头，看到香礼和村子里的女孩子都围着她。

“真可惜，你没找到我们聚会的地方吗？”

“一个人在原野里游荡，哎哟，真可怜！”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小叶被风吹凉了的心又热起来。

“没关系。”她微笑着说，“扇菇之夜！”

突然，小叶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