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火柴:王愿坚经典作品集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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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七根火柴:王愿坚经典作品集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推荐语:茅盾盛赞的名作。共度艰苦岁月,同建崭新天地,感人至深
作者:王愿坚著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8-11-01
书籍编号:30504226
ISBN:9787559625229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100363
版次:1
所属分类:教材教辅-中小学
版权信息
书名:七根火柴:王愿坚经典作品集
作者:王愿坚
ISBN:9787559625229
出版时间:2018-11-01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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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火柴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草地的气候就是怪,明明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气,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浓云像从平地上冒出来的,霎时把天遮得严严的,接着,就有一场暴雨,夹杂着栗子般大的冰雹,不分点地倾泻下来。
卢进勇从树丛里探出头,四下里望了望。整个草地都沉浸在一片迷蒙的雨雾里,看不见人影,听不到人声;被暴雨冲洗过的荒草,像用梳子梳理过似的,光滑地躺倒在烂泥里,连路也看不清了。天,还是阴沉沉的,偶尔有几粒冰雹撒落下来,打在那混浊的绿色水面上,溅起一撮撮浪花。他苦恼地叹了口气。因为小腿伤口发炎,他掉队了。两天来,他日夜赶走,原想在今天赶上大队的,却又碰上了这倒霉的暴雨,耽误了半个晚上。
他咒骂着这鬼天气,从树丛里钻出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阵凉风吹得他冷不丁地连打了几个寒战。他这才发现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要是有堆火烤烤该多好啊!”他使劲绞着衣服,望着那顺着裤脚流下的水滴想到。他也知道这是妄想——不但是现在,就在他掉队的前一天,他们连里已经因为没有引火的东西而只好吃生干粮了。可是他仍然下意识地把手插进裤兜里。突然,他的手触到了一点儿黏黏的东西。他心里一喜,连忙蹲下身,把口袋翻过来。果然,在口袋底部粘着一小撮青稞面粉;面粉被雨水一泡,成了稀糊了。他小心地把这些稀糊刮下来,居然有鸡蛋那么大的一团。他吝惜地捏着这块面团,一会儿捏成长形,一会儿又捏成圆的,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昨天早晨我没有发现它!”
已经是一昼夜没有吃东西了,这会儿看见了可吃的东西,更觉得饿得难以忍受。为了不致一口吞下去,他又把面团捏成了长条,正要把它送到嘴边,蓦地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叫声:
“同志!——”
这声音那么微弱,低沉,就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他略略愣了一下,便一瘸一拐地向着那声音走去。
卢进勇蹒跚地跨过两道水沟,来到一棵小树底下,才看清楚那个打招呼的人。他倚着树根半躺在那里,身子底下贮满了一汪混浊的污水,看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挪动了。他的脸色更是怕人:被雨打湿了的头发像一块黑毡糊贴在前额上,水,沿着头发、脸颊滴滴答答地流着。眼眶深深地塌陷下去,眼睛无力地闭着,只有腭下的喉结在一上一下地抖动,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发出低低的声音:“同志!——同志!——”
听见卢进勇的脚步声,那个同志吃力地睁开眼睛,习惯地挣扎了一下,似乎想坐起来,但却没有动得了。
卢进勇看着这情景,眼睛像揉进了什么,一阵酸涩。在掉队的两天里,他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战友倒下来了。“这一定是饿坏了!”他想,连忙抢上一步,搂住那个同志的肩膀,把那点青稞面递到那同志的嘴边说:“同志,快吃点吧!”
那同志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呆滞地望了卢进勇一眼,吃力地抬起手推开他的胳膊,嘴唇翕动了好几下,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不,没……没用了。”
卢进勇的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怎么好。他望着那张被寒风冷雨冻得乌青的脸,和那脸上挂着的雨滴,痛苦地想:“要是有一堆火、有一杯热水,也许他能活下去!”他抬起头,望望那雾蒙蒙的远处,随即拉住那同志的手腕说:“走,我扶你走吧!”
那同志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看来是在积攒着浑身的力量。好大一会儿,他忽然睁开了眼,右手指着自己的左腋窝,急急地说:“这……这里!”
卢进勇惶惑地把手插进那湿漉漉的衣服。这一刹那,他觉得那同志的胸口和衣服一样冰冷了。在那人腋窝里,他摸出了一个硬硬的纸包,递到那个同志的手里。
那同志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纸包,那是一个党证。揭开党证,里面并排着一小堆火柴。焦干的火柴。红红的火柴头簇集在一起,正压在那朱红的印章的中心,像一簇火焰在跳。
“同志,你看着……”那同志向卢进勇招招手,等他凑近了,便伸开一个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拨弄着火柴,口里小声数着:“一,二,三,四……”
一共有七根火柴,他却数了很长时间。数完了,又询问地向卢进勇望了一眼,意思好像说:“看明白了?”
“是,看明白了!”卢进勇高兴地点点头,心想:“这下子可好办了!”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通红的火堆,他正抱着这个同志偎依在火旁……
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那个同志的脸色好像舒展开来,眼睛里那死灰般的颜色忽然不见了,爆发着一种喜悦的光。只见他合起党证,双手捧起了它,像擎着一只贮满水的碗一样,小心地放到卢进勇的手里,紧紧地把它连手握在一起,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记住,这,这是,大家的!”他蓦地抽回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举起手来,直指着正北方向:“好,好同志……你……你把它带给……”
话就在这里停住了。卢进勇觉得自己的臂弯猛然沉了下去!他的眼睛模糊了。远处的树、近处的草,那湿漉漉的衣服、那双紧闭的眼睛……一切都像整个草地一样,雾蒙蒙的。只有那只手是清晰的,它高高地擎着,像一只路标,笔直地指向长征部队前进的方向……
这以后的路,卢进勇走得特别快。天黑的时候,他追上了后卫部队。
在无边的暗夜里,一簇簇的篝火烧起来了。在风雨、在烂泥里跌滚了几天的战士们,围着这熊熊的野火谈笑着,湿透的衣服上冒着一层雾气,洋瓷碗里的野菜“咝——咝”地响着……
卢进勇悄悄走到后卫连指导员的身边。映着那闪闪跳动的火光,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那个党证,把其余的六根火柴一根根递到指导员的手里,同时,又以一种异样的声调在数着:
“一,二,三,四……”
1958年1月20日
三人行
“一定要走到那棵小树跟前再休息!”指导员王吉文望着前面四五百米处的一株小树,又暗暗地下了一次决心。那棵小树的叶子早被前面的部队摘下来吃掉了,只剩下些光秃秃的枝丫,挑着几个干巴叶片,因此,在王吉文看来,它似乎比实际距离要远一些。
几天来,他一直用这个办法来给自己打气,但这办法却渐渐失去了效用,他确定的目标越来越近,而且也更常常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该不是眼有什么毛病吧,为什么看来很近,走起来却这么远?
这次又是这样,他没有走到既定距离的一半,就有些支持不住了,头开始有些发晕,腿也软绵绵的,脖颈因为用力往前探着,扯得脖筋暴跳作痛,真担心再一用力就会“咯嘣”挣断了。特别是胸前的伤口更是讨厌,随着他急促的呼吸,里面那条纱布捻子像一把小锉在来回拉动。就连路也像突然变得崎岖不平了。当一星期以前,他带着他的连队踏进这茫茫的草地的时候,这草地是多么平坦啊,他甚至想到自己曾经走过大渡河两岸的重重山峦和那高耸入云的大雪山而略略有些“后怕”;可是现在,这路却变得那么坑坑洼洼,水草那么滑,简直站不稳脚;草根太多了,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通信员小周伏在指导员的身上,觉得身体晃得厉害,凭经验,他看出指导员又撑不住了,便说道:“指导员,快休息一下吧!”
“不!”王吉文故意把声音提高,他知道第一次动摇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为了不让小周那双溃烂了的脚落到泥水里,他把小周的屁股用力往上托了托,说:“不要紧,只要你再给我增加点‘营养’就行!”
小周腾出一只手,把怀里那一大把车前菜叶子翻了翻,拣了两个嫩叶,摸索着填进指导员的嘴里。他们已经断粮两天了,就靠这东西塞肚子。两人管吃叫作“增加营养”。
好容易走到那棵树底下,王吉文拣块干地方把小周放下来。刚弯下身,忽然听见小周喊了声:“喂,同志,哪个单位的?”
这时王吉文才发现身旁还躺着一个同志。那同志见有人来,慌忙抹了抹眼睛,却没有说什么。
王吉文连忙凑近去,亲切地问道:“怎么,也掉队了?”
“不……不行啦!”那同志伸手揭开盖在身上的那块油布,揩着小腿肚上一处被水浸坏了的伤口,有气无力地说。
“别泄气嘛,同志,我们来想办法走吧!”王吉文安慰他说。
“不,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呶,拿走吧!”那同志指指身旁那支步枪,“你要是碰到十三团二连的同志,请顺便说一声:黄元庆已经‘革命到底’了。”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休息了一下,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副绑腿,扔给小周,动情地说:“给你,小同志。你好好地活出去,把我的那一份工作一块干了吧!”
一阵风吹过,树上那几片孤零零的叶子“啪啪”响了几声。小周哽咽着接过了那副绑腿。
王吉文也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凭他做了两年指导员的经验,他知道,有的战士在战斗中视死如归,但在极端艰苦的环境面前,特别是看来陷入绝境的时候,却容易莽撞地选择一种最简单的办法对待自己。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将来那份工作是什么?同志,你想过吗?……”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没有说出口,他只顾在发愁:这两个不能行动的同志可怎么带他们走?
他正在想着,忽然看见远处出现了一簇人影,人影走近了,还有一匹马。他心里顿时高兴起来。但是当这伙人走到近前的时候,他却失望了。只见马上挤坐着两个人,牵马的那个人肩上背着两支步枪,一手牵马缰,一手搀着一个病号。王吉文认得出,这人正是本师的师长。
师长向着他们三个人看了看,默默地从枪筒上解下半截米袋子,抓了一把炒面递给王吉文,然后厉声地问道:“为什么不走?”
“这个同志伤口犯了……”王吉文指着黄元庆回答。他知道师长是个严厉的人,不由得有些心慌。
“背上他走!”
“我,我已经背了一个……”
“同——志……”师长向前跨了一步,直看着王吉文的脸,话说得又低又慢还有些沙哑。这时王吉文看见师长的眼里闪过一种焦灼、痛苦的神情。师长没有把话说下去,却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背上他!”
说完,师长霍地扭转身,挽起马缰,扶起伤员,又蹒跚地向前走了。
一个人背两个人,王吉文思索着这个似乎不近情理的命令,不禁有些茫然了。但他很快又想起了师长那痛苦、焦灼的眼神。这,仿佛是对这个命令的补充说明。
“对,背上他!”想着师长的话,他蓦地想出了办法。他兴冲冲地抓起小洋瓷碗,从水洼里舀了一些凉水,拌上一点儿炒面,给黄元庆吃下去。接着又弄了一份放在小周面前。然后抓起黄元庆的一只手,背向着他蹲下来,果断地说:“黄元庆同志,我以指导员的身份命令你:走!”
他背起黄元庆,对小周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回来接你!”说完便大步向前走去。
当他到了一个新的目标,觉得体力有些不支的时候,便把黄元庆放下来,然后走一段回头路,再背上小周继续赶上去。
一趟,两趟,三趟……
目标一个个留在身后去了。王吉文实在觉得惊奇:哪里来的力量又走了这么远?可是他也发现,自己是渐渐不能支持了,特别是这一次,似乎黄元庆的体重忽然增加了许多,脚下的泥水也好像更软了,眼前的景物渐渐变成了两个,身子在晃荡起来。“已经走了几个来回了?17次,还是18次?……”他正想着,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拧,他连忙挣扎了一下,总算没有摔倒,可是胸前的伤口却剧痛起来,痛得他忍不住“哎哟”一声。
“指导员,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王吉文回答,一眼看见自己的手正捂着伤处,慌忙拿下来,扭头望了黄元庆一眼,心想:可别被他发觉呀!
这时,黄元庆却惊叫起来:“指导员,放下我!你……”
“别说话!”王吉文大声呵斥地说。就在这时,他觉得眼前一阵昏黑,一口甜甜的带点腥味的东西涌到了嘴边。他慢慢地歪倒了。
当王吉文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仰脸躺着,身子却在缓缓移动。“这是怎么啦?……刚才的伤口?……”他往伤处摸了一把,一条绑腿已经把它包扎得好好的了。他惊奇地扭头看去,只见自己正躺在油布上,油布旁边的水草里,两条糊满泥巴的腿在往前移动,一条小腿上正涔涔地流着血水。再往前看,黄元庆和小周并排着匍匐在草地上,每人肩上挂着半截绑腿,拉住了油布的两角,正在吃力地拖着往前爬。油布沿着光滑的水草往前移去。他俩一边爬,一面说着话:
“……一个人该有多大的劲啊!看他负了伤,还背了我们那么远。”这是黄元庆的声音。
“人就是有那么股子劲,有时自己也摸不透。你刚才还说,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可这会儿……”
王吉文看着、听着,他弄明白了这一切,心里顿时激动起来。他仰起脸,望着天空轻轻地吁了口气。天无边无垠的,好像为了衬托那令人目眩的蓝色,几朵像绒毛似的白云轻轻地掠过去。在那白云下面,一长串大雁正排成“人”字形的队伍,“喽——嘎!”地叫着,轻盈地向南飞去。它们挤得那么紧,排得那么整齐。
1958年1月23日
普通劳动者
林部长随着刘处长走下公共汽车,解下脖子上的毛巾把脸上的汗擦了擦,便急急地扛起行李往工地上走。他原想能在下午两点钟以前赶到营房,随大队一道上班去参加劳动的,但是上午的会散得迟了些;更不凑巧的是,汽车没到昌平就“抛锚”了,又耽误了近半个小时,当车到营房跟前,已是3点过5分了。于是他们不得不临时补了一张车票,直接到工地上来。用林部长的话来说是:“既然掉队了,就得赶快补课;做个‘插班生’也比‘留级’强。”
6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够热了,这下午三四点钟时分,更是一天里最难耐的时候,公路上焦干、滚烫,脚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烟;空气又热又闷,像划根火柴就能点着了似的。将军一手扶着肩上的行李卷,一手提着装有脸盆、牙具等杂物的网兜儿,大步走着。还没有拐上山口,他的脊背已经被汗湿透了。汗水,沿着他那斑白的鬓角和草帽带子涔涔地流下来。
走在后面的刘叔平上校紧走了几步赶上来,把手里的零碎东西往将军面前一递,喘呼呼地说:“部长,把背包换给我。”
“算了吧,你也不是小伙子。”林部长看了刘处长一眼,笑了笑说,“咱们两个彼此彼此。”
上校的确也够呛。他真的不算年轻了,而且因为身体胖,更不禁热,这会儿,他整个上身像在水里蘸过了似的,汗水在他那络腮胡子根上聚成了一粒粒晶亮的露珠。
“要不,就稍微休息一会儿?”他询问地看了将军一眼。
“不必啦,倒倒手就成。”将军停住脚,索性把那件洗得发白了的灰布上衣脱下来,搭到肩膀上,只留件背心;又把行李换了个肩,然后向一个过路的同志问道:“工地快到了吧?”
“呶,过去那就是。”那人指指迎面的一座牌楼。
果然,他们刚跨过牌楼,一片喧闹的人声混合着机器声、喇叭声就迎面扑来,整个坝后工地都展现在面前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劳动场面:一条高大整齐的“山岭”把两个山头连在了一起,一条条巨蟒似的卷扬机趴在大坝上,沙土、石块像长了腿,自动地流到坝顶上。坝上坝下到处是人,汽车、推土机在匆忙地奔跑……将军一面走一面四下里看着,他被这劳动的场景深深地激动了。对于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这里是作为一个军事重地留在他的记忆里的。九年多以前,他曾经为了攻取这一带山岭又要保护住这里的古陵而忧心过;他不止一次地在作战地图上审视过它,在望远镜里观察过这里每一个山头,至今,对面那几个山头的标高他还依稀地记得起来。但是,现在变了,作为战场的一切特点都变了,当年敌军构筑的防御工事早已被山水冲平,那依山筑成的小长城也只剩了个白痕痕,连那座小山头也被削下了半截填到大坝上了。几年来,他每次看到过去战斗、驻扎过的地方在建设,总抑制不住地涌起一种胜利和幸福的激情,而现在,他又作为一个普通的劳动者来到了这里,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所有疲劳、酷热全被忘记了。
他俩按着部队的代号,找到了要去的单位的劳动地点。为了能借劳动的机会熟悉这些他平时接触较少的人,他们特地选择了这个单位来“入伍”。人们正在紧张地劳动着。在一道一米多高的土崖下面,平躺着一列斗车,战士们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拿锹铲土,一部分挑土;他们从三十多米的远处,把沙土挑到崖边,再由另一部分人把它倒到车里去。将军觉得自己像个迟到的学生走进课堂一样,很不好意思,他拉了上校一把,悄悄地把行李放好,然后把草帽往前拉了拉,走上前去。工具没有了,只找到了两个空筐,他俩便每人抓起一个,用手提起土来。
用手提土真不方便,走得慢,不出活,又勒手,为了不妨碍别人还得走道外边。将军刚提了几筐,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喊他:“喂,老同志,怎么还是个‘单干户’呀?”
将军被这个友好的玩笑逗笑了,抬头一看,原来说话的是个年轻的战士,他不过20岁,一张圆脸,厚厚的嘴唇上抹着一层淡淡的茸毛,一绺头发从软胎的帽舌底下掉出来,被汗水牢牢地贴在前额上,显出一股调皮劲。他正挑了担沙土颤悠颤悠地走过将军的身边,调皮地笑了笑,露出一对白白的小虎牙。将军笑着回答:“我是个新兵嘛!”
“那……你等等。”青年战士连忙把筐里的土倒下,然后拔腿跑到滤沙架子底下拖来了一只大抬筐。他把抬筐往将军身边一搁,说道:“来,咱俩组织个‘互助组’好不好?”
“好。”将军高兴地回答。连忙蹲下来帮着他整理抬筐的绳子。
“你这可不行,”战士一面理着筐绳子,一面真像个老战士似的批评起来,“这样毒的太阳,你光着膀子一会儿就晒爆皮了,可痛啦!”说着就去给他拿衣服。等将军顺从地把上衣穿好,他又认真地介绍起经验来。告诉他:因为天太热,要多喝开水,“等会儿来了咸菜要猛吃。”告诉他:“下班时候要把鞋子里的沙土倒干净,要不走到家就会打泡的!”还告诉他:睡觉前要用热水烫烫手脚,因为“条件很好,每人可以分得两勺子热水”……
将军感激地望着他那孩子气的脸,一一答应着。他觉得这个青年人实在可爱,便和他攀谈起来。他很快就知道,这个战士叫李守明,是通信班的,才21岁,是1955年参军的老战士。并且从这张爆豆锅似的嘴巴里,很快地知道了工地和这个单位的一些情况。这样边干边谈,等把抬筐收拾好,他俩已经成了很熟稔的朋友了,仿佛两人老早就认识似的,将军亲热地管这个青年人叫“小李子”,小李也毫不拘束地管这个穿灰衣服的老同志叫起“老林”来了。
他俩抬起抬筐,走下了装料的沙坑,装上满满的一筐。将军还不满足,又在上面加上一个“馒头”。可就在这时候,他俩发生了第一次争执。原来趁将军弯腰上肩的时候,小李偷偷把绳子往后移了半尺多。这个“舞弊”的做法被将军发觉了。他扭回身抓住绳子往前移过来,不满地说:“这,这不行。”
“我身体好,这边稍微重点没啥。”小李把绳子又移过去了。
“你这是欺负我看不见。”将军伸手抓住绳子又往前移了过来,“咱俩加起来够70岁,我就占了三分之二还多,你还糊弄我。”
“……”
一场争执刚结束,抬了两趟,又争起来了。这回是小李先开口:“不行,不行,你的腿脚不灵便,从这些筐头子空里穿,不安全,栽倒了咋整?”
“没关系嘛!”
“啥没关系?”小李眼珠一转,又出了个点子,“你走得慢,当车头不行,咱俩净挨压!”
“……”将军没话讲了。因为腰上、腿上都负过伤,他带头的确走不快。
“来,你掌舵,我带头。”小李胜利了。其实,他走得一点儿也不快,不过他领头走能灵活地绕过沙堆,踢开空筐,老年人摔跤的危险是没有了。
争执归争执,他们合作得却非常的好:小李头里走,将军在后面喊着“一、二、一”,两人走着谐和的步子;他俩分吃一块咸菜,用一个水壶喝水,随着每一趟来回,两人都觉得出,他们这“忘年交”的友谊在迅速地增进。
抬空筐的时候,小李怀着深深的敬意,望着将军那帽檐边上的汗水和那一圈花白的头发,那里仿佛汗水随淌随凝结了,结成了一层盐粒子,均匀地撒在头发梢上,简直分不出是白的多还是黑的多。他心想:别看这老同志年纪大,干劲可真不小,明摆着铲土比抬土轻些,他却偏偏要拣重的干。
将军也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年轻人。抬着土走的时候,将军望着小李的背影,在那件淡黄色的背心中央,一个大大的“5”字;而这青年人抬土也像在球场上一样,没有一霎安生。比方,装料台上净是一排排装满土的筐头子,他们只要挨着边放下就行了,他却总是蹒跚地走到最前面,为的是“装车方便些”。而在回路的时候,他又总爱放开嗓子叫一阵,舞弄着胳膊指挥一番,要不就嘟哝着把放得不合适的筐子整理整理;临走,还得带上几个空筐。他的意见也特别多,一会儿嫌装料的人少了,窝工;一会儿叫:“别乱扔空筐子,砸着人!”而这些意见又常常和将军的感觉是一致的。将军觉得:他每走一趟,就对这个青年人多一层了解。这些年来,自己虽然也常下部队,就在前天,他还在“试验田”(连队)里呢;他也不止一次和战士谈过话,但似乎都没有在和这个青年战士共同劳动的几个钟头中,对一个战士的思想感情了解得这么真切。他从小李所表露的那种主人翁态度,那主动精神,集体主义感情……联想到试验连队,想到他那一部的工作……想得很多,以致有几次差点被脚下的筐子绊倒了。
他就这样边思索、边劳动,一气干了三个多小时。
六点半钟,两个炊事员抬着一大筐馒头和一桶咸菜来了。斗车开出之后,也没有再开回来,看来卸料台也在吃饭了。于是人们便“哄”的一声围住了馒头筐子。将军也挤过去,从人缝里伸手抓了两个馒头和几条咸萝卜,然后找了个细沙堆躺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觉得实在有些累了。本来,像这样的劳动活,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新课,28年以前,他决定参加红军的时候,已经是水口山矿上的一个有三年工龄的矿工了,砸石头、挑矿砂,他什么活没干过?更不要说参加红军以后那些艰苦的战斗生活了。但,这毕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这会儿一连抬了三个钟头的沙土,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体力是不比从前了:头被烈日晒得有些昏,肩头已经有些红肿,腰部、两腿酸溜溜的,腰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了。那地方在1936年东渡黄河的战斗里,被阎锡山的队伍打断了一条肋骨。他把腰眼贴在沙土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土,烙得伤处热乎乎的,像敷个热水袋似的,十分舒服。他咬了口馒头,扬起拳头轻轻地敲了敲腰眼,暗暗想道:“没有关系,只要今天能坚持得了,过了明天就没有问题了。”
他嚼着馒头,倚着沙堆,向大坝看去。一大片乌黑的雷雨云正从蟒山背后涌起,急速地升上来。被浓云衬托着,大坝仿佛是一只停泊在海里的大军舰,更加雄伟了。大坝的两头,像两个炮群在集中发射,不时腾起一簇簇棉朵似的烟尘,爆发出一连串隆隆的响声。似乎借着这响声做节拍,扩音器里正播送着雄壮的歌曲: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
看着这场景,将军觉得十分快意。这时,他才发现沙堆背后有人正在兴高采烈地谈着什么;一个粗重的话音传来:“……嘿,那才叫紧张呢,整天是沙土、木料,木料、沙土,哪里还分几个钟头、多少班次?干就是了……”
“修好了吧?”一个人焦急地问。
“当然。师首长都亲自拿着铁锹干哪,修不好还成!我还跟师长一块抬过一根大梁哪。林师长一边抬着木头走一边喊:‘同志们,干哪!咱们把工事修好了,叫敌人连一滴水也淌不进来。’看,说得多好。”讲话的停了一下,咯吱咯吱嚼了阵咸菜,又补了一句:“你们说,要用那股劲修水库,咹?!……”底下的话被一阵哄笑淹没了。
将军微微笑了笑。他听得出这人讲的是哪一次阻击战。当时他是不是讲过这些话,他是记不起来了,但这段话却把他引到那些满是硝烟的日子里去了。他情不自禁地又向那高大的水坝瞥了一眼。心想:“他这鼓动工作挺不错,那件事和眼前的情景还很有些相像呢。”
他刚想欠起身去看看讲话的是谁,忽然身边扬起了一阵灰土,小李一蹦一跳地过来了。
“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叫我一阵好找。”小李把一草帽兜馒头递过来,又摸起腰间的水壶,一仰脖子喝了两口,然后伸手递给将军。
将军一面喝水,一面问:“你找了好久了?”
“没。找不到你,我去听故事去了。”
“咳,”将军爱抚地看看他那满是汗水的脸,把擦汗毛巾递给他,略带责备地摇了摇头,“看你热的。干这样的重劳动还不够你受的,还到处瞎跑。”
“咱这算什么,小事一段。”小李一面擦汗,一面反驳。看来刚才听故事所激起的情绪还没有过去,他激动地说:“干这么点活,有房子住,有白面馒头吃着,还能说累?那人家老红军长征的时候爬雪山、过草地那么苦,怎么过来的?”他咬了口馒头,问将军:“老林,你听说过老红军长征的故事吗?”
将军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没有吧?你们,不是门房就是伙房,啥也听不到。我可听说过。”谈到这事,小鬼流露出显然的激动,馒头也忘了吃了,“指导员给讲过,红军长征可苦啦。过草地的工夫,没得吃,吃草根,吃野菜,听说有个同志饿得没法,把条皮带煮煮吃了一天。”
说到吃皮带,这个小同志显然是加上自己的想象,把听来的故事夸张了。将军知道,皮带并不像吃鲜黄瓜那样清脆可口,一天可以吃上一根;那时,他那只牛皮鞋底是吃了三天才吃完的。但他也很为小李讲到这事时的激情所感染,没有给他纠正。只是说:“那样的环境嘛,不吃那个吃啥?”这倒也是实在话,在将军看来,当时这样做是十分自然的,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什么?”小李被老同志这种淡漠的反应激怒了。他急得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咳,你,你这人真是……你根本不知道人家那些老革命多么艰苦!”说着,他动了真气,像不屑于和这个不通情理的人说话似的,一翻身躺下去,枕着手,望着天,停了半天,又自言自语地说:“那些老革命,牺牲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苦,把打下来的江山双手捧着递到我们手里,说:‘你们好好地保卫它,把它建设好吧!’你说,我们要不好好地干,日后要是碰巧见了他们,叫我们咋说?……”
将军侧身望着他那激动的脸,顿时涌上一种温暖、甜蜜的感觉。这青年人对自己的责任的理解虽然还不十分完整,但是将军从他身上分明地觉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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