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全2册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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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安娜·卡列尼娜:全2册pdf/doc/txt格式电子书下载
推荐语:灵魂是不可被占有
作者:(俄)列夫·托尔斯泰,靳戈译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06-01
书籍编号:30512511
ISBN:9787540491291
正文语种:中文
字数:982758
版次:1
所属分类:教材教辅-中小学
版权信息
书名:安娜·卡列尼娜:全2册
作者:(俄)列夫·托尔斯泰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9-06-01
ISBN:9787540491291
版权所有 · 侵权必究
人物表
·主要人物·
★安娜·阿尔卡杰耶夫娜·卡列尼娜
彼得堡年轻贵妇
★阿列克谢·亚历山大罗维奇·卡列宁
安娜的丈夫,由省长提升的沙皇政府高级官员
★阿列克谢·基里洛维奇·符朗斯基伯爵
彼得堡骑兵团青年军官,安娜的情人
★康士坦丁·德米特里奇·列文
昵称柯斯佳,俄国大庄园贵族地主
★吉蒂,全称卡捷琳娜·阿列克山德罗夫娜·舍尔巴茨卡娅
昵称卡佳,莫斯科大贵族的小女儿,后为列文的妻子
★斯捷潘·阿尔卡杰奇·奥勃朗斯基公爵
昵称斯吉瓦,莫斯科贵族,安娜的哥哥
★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
昵称陀丽,奥勃朗斯基的妻子,娜塔丽娅和吉蒂的姐姐
★尼古拉·德米特里奇·列文
康士坦丁·列文的同胞哥哥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柯兹内舍夫
康士坦丁和尼古拉的同母异父哥哥,作家和社会活动家
★娜塔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
吉蒂的姐姐
★阿尔谢尼·里沃夫
娜塔丽娅的丈夫,外交官
★莉吉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
彼得堡贵妇,卡列宁的女友
★斯特列莫夫
卡列宁的政敌,沙皇政府高级官员,后取代卡列宁的职位
★谢尔普霍夫斯科依
符朗斯基少年时代同学,同一骑兵团军官,后升任将军
★亚什文伯爵
符朗斯基同一骑兵团军官、好友,赌徒
★贝特西·特维尔斯卡娅公爵夫人
彼得堡贵妇,符朗斯基的堂姐
★阿列克山德尔·舍尔巴茨基公爵
莫斯科大贵族,吉蒂、达丽娅和娜塔丽娅的父亲
★斯维亚什斯基
县贵族长
★费多尔·瓦西里奇·卡塔瓦索夫
康士坦丁·列文大学同学,彼得堡著名学者和教授
★米哈依尔·伊格纳季奇·里亚宾宁
农产品和林木倒卖商
★米哈依洛夫
旅居意大利的俄罗斯艺术家
★阿加菲娅·米哈依洛夫娜
康士坦丁·列文家的老保姆
复仇是我的事,我必报复1
第一卷
1
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奥勃朗斯基家里,一切全都乱了。妻子得知丈夫与他们家原来的法国女家庭教师发生了关系,便向丈夫宣布自己再也没法和他在一个家庭里生活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到了第三天。夫妇俩本人及家里所有的人,都痛苦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共同生活已经毫无意义,即便是任何一家旅馆里偶然碰在一起的人,关系都要比他们之间来得亲密。妻子不出自己的房门,丈夫则已经第三天不在家了;孩子们失去了管教,在家里到处乱跑;英国女佣与女管家争吵了一场,给女友写了张便条请她给自己另找个雇主;厨师在昨天傍晚用餐时就走了;老板着面孔的厨娘和马车夫也要求主人给他们结账。
吵架后的第三天,斯捷潘·阿尔卡杰奇·奥勃朗斯基公爵——公众场合人们都叫他斯吉瓦——和通常一样,早上八点醒来了,但不是在妻子的卧室里,而是在自己书房一张长沙发的精制山羊皮上。他在弹簧沙发床上转过自己保养得很好的肥胖的身子,紧紧抱住枕头另一端并把脸贴在上面,似乎还想再好好睡一会儿;但他突然跳起来坐在沙发上,睁开了眼睛。
“啊——啊,怎么来着?”他一边回忆着做过的梦一边想,“啊,怎么来着?对!是阿拉宾在达姆施塔特请客吃饭;不,不是达姆施塔特,是在美国的一个什么地方。对,但当时达姆施塔特在美国。对,阿拉宾在玻璃桌上请客吃饭,而且——满桌子的人都唱着:Il mio tesoro2,不,不是Il mio tesoro,而是更美好的曲子,还有一些小巧的长颈玻璃瓶,它们是些女人。”他在回想。
奥勃朗斯基的双眼高兴得闪闪发亮起来,脸上不禁泛出微笑。“是啊,当时真好,很好。那里还有许多非常美妙的玩意儿,令人无法用言语形容,醒了后甚至无法用思想表达。”他发觉穿过呢料窗帘的一侧照进来一片亮光,便从沙发床上垂下双腿,伸脚寻找着妻子为他绣上花边的精制山羊皮金色便鞋(去年送的生日礼物);按照几年来的老习惯,他没有站起来,只把一只手伸到卧室里挂晨衣的那个地方。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并没有睡在妻子的卧室,而是睡在书房里,以及为什么会这样。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皱起了前额。
“啊呀,啊呀,啊呀!啊!……”回想到发生的一切,他叹息起来。与妻子争吵的全部细节,他的整个无可奈何的处境,以及最使他痛苦的自己的过错,又都浮现在他脑海里。
“是啊!她不会原谅我的,也不可能原谅。而最最可怕的是,全部过错都在我——我的过错,但我是无辜的。全部问题正在于此。啊呀,啊呀,啊呀!”回顾这场争吵中对自己而言最沉重的印象,他绝望地这样认为。
最不愉快的是开头一瞬间。当时他高高兴兴地从剧院回来,手里拿着个给妻子的大梨,妻子却不在客厅里;奇怪的是书房里也找不到她,结果是在卧室里,发现她手里正拿着那张暴露全部真相的纸条。
这个总是担心、忙碌、在他眼中十分平庸的陀丽,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呆呆地坐着,带着可怕、绝望和愤怒的表情看着他。
“这是什么?这个?”她指着纸条问道。
每当回忆这一场景,使奥勃朗斯基感到痛苦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他回答妻子问题时的蠢相。
这一瞬间,他的感觉就像出乎意料地突然被卷进某种太过难堪的事件一样。他没法面不改色地面对这种情况。他并不感到委屈,也没有否认、辩解和请求原谅,反而继续保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何另一种表现都比他这副样子强!他的脸完全不由自主地(“头部大脑的反射”,爱好生理学的奥勃朗斯基想),完全不由自主地突然露出通常那种善良而愚蠢的微笑。
他不能原谅自己这种愚蠢的微笑。见到这种微笑,陀丽好像生理上出现疼痛似的颤抖了一下,以她特有的暴怒愤愤地说了一大堆很刻薄的话,便跑出了房间。她从此再不想见到丈夫。
“全都是因为这愚蠢的微笑。”奥勃朗斯基想。
“可是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他绝望地问自己,但没有找出答案。
2
在对待自己方面,奥勃朗斯基是个真实的人。他不能欺骗自己,不能装作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他,现今三十四岁,风流倜傥,潇洒多情;他的结发妻子只比自己小一岁,却有着五个活着的、两个夭折的孩子。他不再爱她了,对这一点他并不觉得后悔。他后悔的是,自己没有能更好地瞒过她。不过,他倒是感觉到了自己处境的全部难处,也替妻子、孩子及自己可怜。要是预料到这个消息对妻子有这么大的影响,他也许会更好地设法隐瞒自己的过错。他从来没有清楚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模模糊糊地知道妻子早已猜到他对她不忠,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他甚至觉得,她,一个憔悴、衰老的女人,风采尽失,魅力全无,完全成为个家庭的贤妻良母,平心而论,应当宽宏大度些才是。结果,竟完全相反。
“哎呀,可怕!啊,啊,啊!可怕!”奥勃朗斯基自言自语,一点儿办法也想不出来,“在此之前,一切是那么美好,我们和和睦睦地活着!她为孩子们感到满意、幸福,我也从不妨碍她,由她随意管教孩子和料理家务。对,坏就坏在她曾经是我们家的一位女家庭教师。这不好!追求自己家的女家庭教师,的确显得有那么点儿庸俗、下流!(他回想起罗兰小姐那双狡黠的黑眼睛及她的微笑。)可是只要她在我们家里,我从没有纵容过自己。而最糟糕的是,她已经……好像这一切是成心和我过不去似的!哎呀,哎呀,哎呀!可是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在生活中遇到各种最复杂难解的问题时,他通常会主动忘却,聊以过活。目前他也别无他法。但此刻他不能靠睡梦来忘忧,至少在晚上前是不行了,也就无法回到那种有长颈玻璃瓶式的女人唱歌的音乐中去了;他只好靠生活之梦将其忘却。
“听其自然吧。”奥勃朗斯基自言自语。他站立起来,穿上浅蓝色丝绸里子的灰色晨衣,拉起璎珞打了个结。他挺直宽阔的胸膛,深深吸了口气,轻松地迈开载着他肥胖身子的双脚,像通常一样健步走到窗户边上,拉开窗帘,按了按铃。他的贴身仆人马特维听到铃声,立刻拿着他的衣服、鞋子和一份电报走了进来。跟着马特维进来的,还有带着理发用具的理发师。
“机关里有公文来吗?”奥勃朗斯基问道,接过电报在镜子面前坐下来。
“在桌子上,”马特维用关切的目光疑惑地看了一眼老爷,稍等了一会儿,又带着狡黠的微笑补充说,“出租马车处来过人。”
奥勃朗斯基什么也没有说,只在镜子里瞥了马特维一眼;从他们在镜子里相遇的目光中,看得出两人是彼此理解的。奥勃朗斯基的目光仿佛在问:“你干吗说这个?难道你不知道?”
马特维双手放进自己单排扣的短外套口袋里,伸开一只脚,脸上微微浮出笑容,善良地默默看了老爷一眼。
“我叫他们下个星期天来,在这之前别来打扰您,来也是白跑一趟。”显然这是事先想好的话。
奥勃朗斯基明白了,马特维是想开个玩笑,引起对他的注意。他拆开电报看了一遍,猜测着弄清了电报里常有的不连贯句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马特维,我妹妹安娜·阿尔卡杰耶夫娜明天到。”他说着,要理发师那只油光肥胖的小手停一会儿。理发师正在他长长的卷曲络腮大胡子间拨出一条粉红色的道道。
“感谢上帝。”马特维回答道,表明自己和老爷一样明白客人这次来的意义;这客人就是安娜·阿尔卡杰耶夫娜,奥勃朗斯基心爱的妹妹,她或许能帮助哥嫂重归于好。
“一个人来,还是和丈夫一起?”马特维问。
奥勃朗斯基没法说话,因为理发师正在给他修剪上嘴唇的部位。他就竖起一根手指。马特维对着镜子点了点头。
“一个人来。那就给准备楼上的房间吧?”
“告诉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她会吩咐的。”
“是告诉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吗?”马特维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对,告诉她。喏,把电报拿去,交给她,照那边说的办。”
“您是想让我试探一下,”马特维心里明白,但他嘴里只说了一句,“是,老爷。”
马特维一只手拿着电报回来,两只靴子咯吱咯吱响地跨进房间时,奥勃朗斯基已经洗过脸、梳好头发,正准备穿衣服。理发师已经离开了。
“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要我禀报说,她要走了。她说:随他——也就是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马特维眼里含着笑意说,同时把双手塞进口袋里,向一边侧过脑袋,注视着老爷。
奥勃朗斯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那漂亮的脸上露出几分善良而可怜的苦笑。
“啊?马特维?”他摇摇头说。
“不碍事儿,老爷,会解决的。”马特维说。
“会解决的?”
“是的,老爷。”
“你这样想吗?谁在那边?”听到门外有女人裙子的沙沙声,奥勃朗斯基问。
“是我,老爷。”一个坚定而令人愉快的女人声音响起,接着玛特连娜·菲里莫诺夫娜严峻的麻脸从门外探了进来。
“怎么了,玛特连娜?”奥勃朗斯基迎着她向门口走去,问道。
尽管在妻子面前全是奥勃朗斯基的错,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家里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他一边。甚至眼前这位保姆,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的心腹,也不例外。
“怎么了?”他沮丧地问。
“您过去,老爷,再去认个错吧。或许上帝会帮忙的。她太痛苦了,让人看着都觉得可怜。再说家里一切都乱套了。该可怜可怜孩子们,老爷。认个错吧,老爷。有什么法子!爱坐雪橇……3”
“可是她不会接受的……”
“您得尽力啊。上帝是仁慈的,向上帝祷告吧,老爷,向上帝祷告。”
“那好,你走吧。”奥勃朗斯基说着,突然一阵脸红。“来,给穿好衣服。”他果断地脱掉晨衣,对马特维说。
马特维已经举起事先准备好的像套具似的衬衣,吹去上面一点儿几乎看不见的东西,带着明显满意的神情,把它套在老爷娇惯的身上。
3
奥勃朗斯基穿好衣服,在自己身上洒了香水,把衬衣袖子拉拉直,用习惯的动作把卷烟、皮夹子、火柴、带双链坠子的怀表放进各个口袋里,抖了抖双臂。虽然自己不那么幸运,但他感到自己还是清洁芳香、身体健康,精神抖擞。他一步步轻轻抖动着走进餐厅,那里已经摆好咖啡等着他了;咖啡的旁边,放着信件和机关里送来的公文。
他看完了信。有一封信让他很不愉快——是一个要买他妻子领地的森林商写来的。这森林必须卖掉;可眼下,直到与妻子和好以前,这件事根本没法谈。其中最不愉快的,在于这种金钱利益,竟会牵涉到目前他与妻子的和好。想到自己为这种利益,为出卖这片森林谋求与妻子和好,他有一种受侮辱的感觉。
奥勃朗斯基看完信,把机关里送来的公文拿到自己面前,很快翻阅了两个案卷,用很粗的铅笔做了些记号,然后把案卷推开,喝起咖啡来;喝过咖啡,他打开新到的晨报,看了起来。
奥勃朗斯基订阅的,是一种并不极端而属于多数人支持的自由派报纸。尽管他其实对无论科学、艺术、政治都毫无兴趣,但坚决支持多数人及他的报纸支持的对所有问题的观点;只有当多数人的观点改变时,他的观点才发生改变,或者说得好听点儿,不是他改变了观点,而是观点本身在他身上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奥勃朗斯基并不选择什么倾向、观点,而是这些倾向、观点自己来到他身上,就像他并不挑选礼帽和常礼服的样式,而是人家穿戴什么他也就穿戴什么一样。由于出入上流社会,再加上成年人通常思想活跃,观点就如同一顶礼帽一样必不可少。至于说为什么宁肯选择自由派倾向,而不是他那个圈子里许多人支持的保守派倾向,这并不是由于他认为自由派倾向更合理,而是它更接近他的生活方式。自由派说俄罗斯一切都很糟,的确,奥勃朗斯基欠了很多债,钱绝对地不够用。自由派说婚姻是一种过时的制度,必须加以改革,的确,家庭生活很少使奥勃朗斯基满足,还迫使他完全违背本性,开始撒谎和作假。自由派说——或者说好听点儿,是暗示——宗教不过是加在不开化居民身上的枷锁,的确,奥勃朗斯基甚至在做简短的祷告时都无不感到自己腿脚剧痛,而且没法理解既然现世的生活这么欢乐,还干吗叨叨这些关于来世的可怕而缥缈的词句。与此同时,奥勃朗斯基喜欢开玩笑逗乐,有时候还以取笑人为乐,说如果拿种族引以为自豪,就不应该停留在罗立克4上而拒绝承认最早的祖先——是猴子。就这样,自由派倾向成了奥勃朗斯基习以为常的玩意儿。他喜欢读自己订的报纸,就像饭后抽一支烟,在头脑里弥漫起一层薄薄的烟雾。他读了社论,其中说在我们这时代毫无必要鼓噪什么激进主义要吃掉一切保守分子的危险,也毫无必要鼓噪什么政府必须采取措施镇压革命的祸患,相反,“我们认为,危险不在于假想出的革命这一祸患,而在于阻止进步的传统势力的顽固性”,如此等等。他还读了另一篇财政方面的文章,其中提到边沁和密勒5,并对财政部进行了讽刺。他以自己特有的敏捷的想象,明白了所有讽刺的意义:谁对谁,以及为何而发。这种分析通常情况下都能给他带来某种满足。可是今天,这种满足被破坏了,因为他回想起了玛特连娜的劝告及家里的不和。他还在报上看到,贝依斯特伯爵已经到了维斯巴顿,以及消除白头发、出售轻便轿式马车和某青年征婚等广告,但这些消息都没有像以前那样让他平静、轻蔑又心怀满足。
奥勃朗斯基看完报纸,喝了第二杯咖啡,吃过抹着黄油的白面包后,站起身来,抖掉西装背心上的面包屑,挺起宽阔的胸脯,高兴地笑了笑。这倒不是因为心里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儿——纯粹是由良好的消化引起的。
可是这种快乐的微笑立刻勾起他的回忆,他又沉思起来。
门外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奥勃朗斯基听出是小儿子格里夏和大女儿塔尼娅的声音)。他们在搬什么东西,而且掉了。
“我说了,车顶上不能坐乘客,”小姑娘用英语嚷道,“你收拾吧!”
“全乱套了,”奥勃朗斯基心想,“怎么能让孩子们到处乱跑呢。”他随即向门口走去,叫住他们。孩子们扔下当火车玩的匣子,向父亲走过来。
小姑娘是父亲的宝贝,她大胆地跑过来,拥抱他,边笑边挂到他脖子上。和通常一样,她闻到他络腮胡子里散发出的熟悉的香水味儿,感到心情舒畅。最后,小姑娘吻了吻他那因为弯腰而涨得通红、越发柔情洋溢的脸,终于松开双手,想往回跑,但被父亲拉住了。
“妈妈怎么了?”他一只手抚摸着女儿光滑细嫩的脖子问。“你好。”他转过头,微微笑着对向他请安的儿子说。
他意识到自己不太喜欢小男孩,可总是力图做到一视同仁;但儿子感觉到了这一点,对父亲冷淡的笑容并没有报以微笑。
“妈妈?起来了。”小姑娘回答。
奥勃朗斯基叹了口气。“就是说,又是一整夜没有睡。”他想。
“那么,她高兴吗?”
小姑娘知道,父亲和母亲吵架了,母亲没法高兴,而父亲对这一点应当是知道的,他这么若无其事地问,显然是在装假。她为父亲脸红了。他立刻明白了这一点,也脸红了。
“我不知道,”她说,“她没有叫我们学习,而是叫库尔小姐带我们上外婆家去玩。”
“那就去吧,我的小塔尼娅。啊,对了,等一下。”他再次拉住她,抚摸着她一只柔嫩的小手说。
他从壁炉上取下昨天放在那儿的一盒糖果,挑了两块她爱吃的给她,一块巧克力和一块水果软糖。
“给格里夏吗?”小姑娘指着巧克力问。
“对,对。”他又摸了摸她的小肩膀,吻了吻她的发根和脖子,才放她走。
“轿式马车备好了,”马特维说,“对,有个女的求见。”他补充道。
“来了很久了吗?”奥勃朗斯基问。
“半个来钟头了。”
“对你说过多少次了,有人来要马上通报!”
“总得让您喝完咖啡吧。”马特维用一种使人无法生气的友善而粗鲁的语气说。
“那就快请吧。”奥勃朗斯基懊恼地皱着眉头说。
求见者是参谋部大尉加里宁的遗孀,她请求办一件不可能和毫无头绪的事儿。但奥勃朗斯基还是照例让她坐下,仔细听她把话说完,还给她提了详细的建议,告诉她该去找谁,怎么找法,甚至用自己粗犷、奔放、优美而清楚的笔迹,果断而流畅地给一个可能帮上她忙的人写了封信。奥勃朗斯基打发走参谋部大尉遗孀,拿起礼帽又停下来,想想是否忘了什么。结果发现,除了想要忘了的——妻子,他什么也没有忘记。
“啊,对了!”他垂下头,漂亮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过去,还是不过去?”他对自己说。内心的声音告诉他,没有必要过去,这里除了虚伪不可能有任何别的,他们的关系已不可能补救,因为她无法再恢复青春美貌,激发爱情,而他,也无法变成对爱情心如止水的老头子。除了虚伪和欺骗,现在不会有别的结果;而虚伪和欺骗则与他的本性不相符。
“但早晚还是得去,总不能老这样僵着。”他努力鼓起勇气说。他挺直胸脯,点着一支香烟抽了两口,就把它扔进珠母贝壳烟灰缸里,快步穿过黑洞洞的客厅,打开另一道通向妻子卧室的门。
4
陀丽穿着短上衣,站在打开的小衣柜前找东西。她原先那头浓密的秀发,而今已经变得稀疏,用发针别在脑后。她面容憔悴,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因脸部干瘪而显得眼眶深陷。房间里到处撒满东西。听到丈夫的脚步声,她停下来,眼睛盯着门,竭力使脸上露出严厉而轻蔑的表情,却只是徒劳。她感到害怕,害怕即将发生的会见。她刚才试图做的,这三天来已经试了十来次:找出她准备带到娘家去的孩子们和自己的东西——却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就连现在,也和前几次一样,她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她得想法惩罚、羞辱他,就算只让他稍微品尝下他对她施加的痛苦,也算是报了点儿仇。她老说要离开他,却又感到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因为自己无法抛弃他是她丈夫的想法,也无法抛弃爱他的习惯。此外,她觉得如果在自己家里都照看不好五个孩子,离家在外就只会更糟。事实上,三天来最小的一个因为吃了不新鲜的鸡汤生病了,其他几个昨天几乎没有吃上午饭。她感到离开是不可能的。可是,她还在欺骗自己,还在找东西,装做要离开的样子。
一看到丈夫,她就把双手伸进小衣柜抽屉里,好像在寻找什么。等他走到自己身边很近的时候,才瞅了他一眼。然而,她原想做出一副严厉而坚决的表情,脸上流露出的却是怅惘和痛苦。
“陀丽!”他用轻轻的羞怯声音说,边说边把脑袋缩到肩膀里,努力装出一副可怜而顺从的样子,可还是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陀丽迅速地把他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模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对,他倒是幸福又满足!”她想,“可是我呢?……大家都喜欢他这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还夸奖他,这真叫人厌恶;我就是憎恨他这副样子。”她抿紧嘴唇,苍白的神经质的脸上,右半拉筋肉开始抽搐起来。
“您要干什么?”她用急促、不自然和深沉的声音说。
“陀丽!”他颤抖着声音又叫了一下,“安娜今天就要来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能见她!”她嚷嚷说。
“可是总得,可是,陀丽……”
“您走,走,走!”她嚷嚷着,眼睛并不看他,仿佛这叫嚷是身上什么地方正痛得厉害。
奥勃朗斯基在想妻子的时候还能保持平静,指望一切照马特维说的那样会顺利解决,还能平静地看报、喝咖啡;可是当他看到她那痛苦憔悴的脸,听到这种听天由命的绝望声音时,就感觉呼吸困难,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眼睛里也开始闪耀出泪花。
“我的上帝,我干了什么!陀丽!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要知道……”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号哭堵住了他的喉咙。
她啪的一声关上衣柜的门,瞪了他一眼。
“陀丽,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有一句话:请求你原谅,请求你原谅……你想想,难道九年的生活还抵不了那一时,一时……”
她垂下双眼听着,听他说些什么,好像在恳求他说服自己不要相信那件事。
“一时的冲动……”他说出来了,并想继续往下说;但听到这句话,陀丽又像身上哪儿开始疼痛一样,嘴唇紧闭,右边脸颊的筋肉又抽搐起来。
“您走,走开!”她嚷得更刺耳了,“别再对我说您的那些冲动和下流勾当!”
她想走开,但身子摇晃了一下,便伸手扶住椅子靠背,免得倒下。他的脸胀大了,嘴唇鼓起来,两眼直淌泪水。
“陀丽!”他抽泣着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想想孩子吧,他们是无辜的。是我的过错,惩罚我吧,让我为自己赎罪。只要办得到的,我决心全部照办!是我的过错,千真万确,是我错了!可是,陀丽,原谅我吧!”
她坐下了。他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对她产生了无法形容的怜悯。她几次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来。他等待着。
“你想到孩子们,就是为了逗他们玩;而我想到他们,知道他们现在全都毁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这些话三天来她对自己说过不止一次了。
她说话时对他以“你”相称6,他感激地看着她,挪动身子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厌恶地避开了。
“我想着孩子们,为了救他们我什么都愿意;但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们:是带他们离开父亲好呢,还是把他们留给放荡的父亲——对,放荡的父亲……您倒说说,在发生……那种事情以后,我们难道还能在一起生活?这难道可能吗?您说呀,这难道可能吗?”她提高嗓门,重复说,“当我的丈夫,我的孩子的父亲,与自己孩子的女家庭教师发生关系之后……”
“可是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呢?”他可怜巴巴地说着,头越来越往下耷拉,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觉得您下流,让人厌恶!”她大声叫嚷起来,火气越来越大,“您的眼泪像水一样不值钱!您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您没有心肝,不知廉耻!您卑鄙、下流,是个陌生人,是的,完全的陌生人!”她怀着痛苦和愤怒说出“陌生人”这个连自己都感到可怕的词儿。
他瞅了她一眼,她脸上那种愤怒的表情使他惊恐不已。她在他身上只看到了对她的怜悯,而不是爱情。“唉,她憎恨我,不会原谅我的。”他想。
“这真可怕!真可怕!”他说。
这时,隔壁房间里有个孩子大概是跌倒了,在大声叫喊;陀丽留神一听,脸色立刻变得温和了。
她稍微定了定神,好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接着迅速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可见她还是爱我的孩子的,”他注意到她听到小孩子叫喊时的变化,心想,“她爱我的孩子,又怎么会恨我呢?”
“陀丽,你听我再说一句话。”他跟在她后边说。
“如果您跟着我,我可要叫大家,叫孩子们了!让大家都知道您是个无赖!我现在就走,您和您那位情妇就住在这里好了!”
她啪的一声关上门,走了。
奥勃朗斯基叹了口气,擦了把脸,轻轻地走出了房间。“马特维说:会解决的,可怎么解决?我看甚至连可能性都没有。哎呀,哎呀,多可怕!她嚷嚷得多难听,”他回想起她的叫嚷和“无赖”“情妇”这些词,自言自语说,“女佣们也许都听到了!难听得可怕,可怕!”奥勃朗斯基独自站了几秒钟,擦了擦眼睛,喘了口气,便挺直胸脯,出了房间。
这天是星期五,德国钟表匠正在餐厅里上钟。奥勃朗斯基想起自己对这个规矩的秃顶钟表匠开过的一个玩笑,说这个德国人“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得像上钟一样”,于是露出了微笑。奥勃朗斯基喜欢开好听的玩笑。“说不定事情还真会解决呢!一个好听的词儿:解决,”他想,“应该这样说。”
“马特维!”他叫了一声,“和玛丽娅一起去把安娜用的那间黄沙发的休息室收拾好了。”他对应声来到的马特维说。
“是,老爷。”
奥勃朗斯基穿好皮袄,走到台阶上。
“您不在家用餐?”马特维送他到门口,问。
“看情况吧。这是给家里用的,”他边说边从皮夹子里取出十个卢布,“够吗?”
“够不够,看对付着用吧。”马特维说着,把马车门关上,退回到台阶上。
这时,陀丽哄孩子安静下来后,听马车声知道他已经走了,就又回到卧室里。这是她避开家庭事务的唯一去处;她一出卧室,家庭事务就将她团团包围。就是刚才她到孩子们房里这短短一会儿工夫,英国女佣和玛特连娜就向她提出了几个刻不容缓、只有她一个人能做主的问题:孩子们出去散步时穿什么?他们要不要喝牛奶?要不要找一个新厨师?
“哎呀,不要问我,不要问我!”她说着回到卧室里,坐在刚才与丈夫说话的地方,捏紧瘦得连戒指都要从指头上滑下来的皮包骨似的双手,重温起刚刚那场谈话的全部内容。“他走了!可是他要怎样才会与她分手呢?”她想,“难道他还在与她勾搭?我怎么没有问问他?不,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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